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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赤心為證

  • 裂繭尋光
  • 野徑昭明
  • 7516字
  • 2025-06-25 18:35:18

胡西鎮炮樓方向隱約傳來的騷動并未持續太久,很快被呼嘯的寒風和茫茫的蘆葦蕩吞沒,小舢板在劉大個粗壯手臂的奮力劃動下,像一支離弦的箭,在迷宮般的狹窄水道中穿行,冰冷的湖水不時濺起,打濕了船板,也打濕了蜷縮在船尾、意識模糊的林悅,她緊挨著水生,少年微弱的呼吸拂過她的脖頸,是唯一能感知到的生命跡象,每一次船槳破開水面的嘩啦聲,都讓她緊繃的神經微微抽動,額角凝固的血痂隨著顛簸傳來撕裂般的痛楚,身體深處透出的寒意與虛脫感如同跗骨之蛆。

船頭小勤務兵孫小滿緊繃著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警惕的目光不斷掃視著兩側密不透風的枯黃蘆葦墻,后方和左右任何一點異常的聲響,都讓他握著船舷的手指關節發白,劉大個沉默地劃著槳,手臂肌肉虬結,每一次有力的擺動都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汗珠混著冰冷的湖水從他額角那道猙獰的舊疤上滾落,他的目光偶爾掃過船尾昏迷的水生和林悅慘白的臉,眼底深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后怕,有憤怒,更有一絲被點燃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東西。

不知在冰冷刺骨的水道中穿行了多久,天色由濃墨般的漆黑轉為一種壓抑的鉛灰,小船終于在一處極其隱蔽、被大片枯萎蘆葦和蒲草嚴密遮蔽的淺灣停了下來,這里遠離主要水道,淤泥深厚,人跡罕至。

“到了。”孫小滿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里暫時安全,刁閻王他們輕易找不到。”

劉大個停下劃槳,沉重的喘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他小心地將船槳橫在船舷上,動作盡量放輕,以免驚擾船尾的人,孫小滿跳下船,冰冷的淤泥瞬間沒到膝蓋,他咬著牙,用力將小船往更隱蔽的葦叢深處拖拽了幾步,劉大個也跳下水,兩人合力,將小船徹底掩藏在茂密的枯葦叢中。

船上的林悅被這陣顛簸弄醒,眼皮沉重地掀開一條縫,視線模糊不清,水生依舊昏迷著,氣息微弱,但胸膛尚在微微起伏,她掙扎著想坐起來,身體卻像灌了鉛,額角的劇痛讓她悶哼一聲,又無力地倒回去。

“翠蘭姐,你別動。”孫小滿急忙爬回船上,脫下自己那件同樣破舊單薄的外罩軍裝,蓋在林悅身上,衣服帶著少年的體溫和濃重的汗味,卻在這徹骨的寒冷中顯得格外珍貴,“水生哥他”孫小滿看著水生慘不忍睹的模樣,聲音哽咽。

“還活著。”林悅的聲音嘶啞微弱,卻異常清晰,她艱難地抬手,再次探了探水生的額頭,依舊冰冷,“得,得盡快找藥,消炎,退燒。”她每說一個字都異常費力。

劉大個沉默地檢查著水生的狀況,眉頭擰成一個死結,少年身上的傷口在冰冷的湖水和污濁淤泥浸泡后,情況更加惡劣,不少地方已經滲出渾濁的膿水,腫脹發亮,散發著令人心焦的腐敗氣息,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在狹窄的小船里顯得局促,“小滿,你守著他們,我去弄藥。”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劉班長,你去哪弄?營里現在肯定,”孫小滿急切地問。

“老子自有辦法。”劉大個打斷他,眼神銳利地掃過四周的蘆葦蕩,“待在這,別出來,等我回來。”他沒再解釋,像一頭敏捷而沉重的熊,悄無聲息地滑下船,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葦海深處,只留下被踩倒的枯葦在寒風中搖晃。

林悅看著劉大個消失的方向,疲憊地閉上眼睛,她信任劉大個此刻的決絕,也明白他所謂的“辦法”必然伴隨著巨大的風險,但現在,別無選擇,她必須盡快恢復一絲力氣。

時間在寒冷和焦灼中緩慢流逝,孫小滿抱著膝蓋坐在船頭,警惕地豎起耳朵,留意著任何風吹草動,寒風卷過枯葦,發出單調而凄涼的嗚咽,林悅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用意志對抗著身體的極度虛弱和傷口的持續疼痛,她摸索著從懷里掏出那個小布包里僅剩的一點草藥粉,借著微弱的天光,小心翼翼地灑在水生幾處最嚴重的傷口上,藥粉很快被膿血浸濕,效果微乎其微。

不知過了多久,葦叢深處傳來一陣急促而壓抑的窸窣聲,孫小滿猛地握緊拳頭,身體瞬間繃緊,劉大個的身影重新出現,他渾身濕透,沾滿泥漿,額角那道舊疤在灰白的天光下顯得更加猙獰,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沾著污泥的油紙包。

“弄到了。”他喘著粗氣跳上船,將油紙包塞給孫小滿,“消炎的,還有退燒的丸子,碾碎了用水化開給他灌下去。”油紙包里是幾片發黃的磺胺藥片和一些黑乎乎的中藥丸子,顯然來之不易。

沒有多余的言語,孫小滿立刻行動起來,他用船底的積水化開藥丸,小心地掰開水生干裂的嘴唇,一點一點地喂進去,林悅也掙扎著坐起,用撕下的干凈布條,沾著冰冷的湖水,再次清理水生的傷口,然后敷上劉大個弄來的磺胺藥粉,她的動作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穩定。

或許是藥物起了作用,或許是冰冷的湖水刺激,水生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眼皮顫動了幾下,但終究沒能睜開,這微弱的反應,卻讓船上的三人心中同時一緊,隨即又升起一絲渺茫的希望。

“營里,炸鍋了。”劉大個一邊擰著濕透的褲腿,一邊低聲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種壓抑的興奮,“水生不見了,那兩個哨兵被人發現像死豬一樣躺在滲水口外面,到現在還人事不省,刁閻王急瘋了,一口咬定是趙閻王的人干的,故意整他,趙閻王那邊則說刁閻王監守自盜,想推卸丟煙卷的責任,兩邊的人差點在營部門口動了槍,吳奎那老狐貍也坐不住了,從胡西鎮炮樓趕了回來,正拍著桌子罵娘呢,整個營里,人心惶惶,跟開了鍋的粥一樣。”

林悅靜靜地聽著,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混亂,這正是她需要的土壤,只是這土壤是用水生的命換來的,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劉大個的臉上,“劉大哥,水生的事,營里弟兄們,都知道了?”

劉大個重重哼了一聲,眼神變得復雜。“瞞不住,刁閻王帶人發瘋似的到處搜,動靜那么大,水生被鬼子糟蹋成那樣,又是在咱們眼皮底下被救走的,不少兄弟,心里都憋著火。”他頓了頓,腮幫子咬緊,“尤其是我手下那幾個老兄弟,當年,都跟我在北邊跟鬼子干過,現在看到水生這娃的慘樣,再想想咱們窩在這里給那些王八蛋當狗,受這份窩囊氣,他娘的。”他一拳砸在船舷上,小船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那,那個傳言呢?”林悅的聲音依舊很輕,目光卻銳利地投向劉大個。

劉大個迎著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傳開了,水生被救前,有人在水牢附近,撿到了東西。”他伸手從懷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小塊折疊整齊的、染著暗褐色污跡的粗布,他小心地展開,粗布上,用不知是血還是炭灰,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字“光”。

林悅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那是她在混亂中,倉促塞進水牢附近一個廢棄磚縫里的,一個簡單的字,一個在絕望黑暗中顯得如此突兀又刺眼的字。

“光?”孫小滿湊過來,看著那個字,稚氣的臉上滿是困惑和茫然,“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劉大個冷笑一聲,眼神卻燃燒起來,“有人在水生那娃被救走的地方,還發現了點別的東西,一小塊,新四軍的臂章碎片,染著血。”他看向林悅,那目光仿佛要將她穿透,“現在營里都在傳,是北邊那支真敢跟鬼子玩命的隊伍,派人來救了水生,就在刁閻王和趙閻王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

孫小滿的眼睛瞬間睜大了,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聲音,他下意識地看向船尾昏迷的水生,又看向林悅額角那道刺目的血痕,最后目光落回那塊寫著“光”字的粗布上,眼神劇烈地變幻著,有震驚,有難以置信,更有一種被壓抑了太久的、灼熱的東西在悄然萌發。

“新四軍”他喃喃地重復著,聲音干澀。

“對,新四軍。”劉大個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宣泄的意味,“人家是真打鬼子,真護著咱老百姓,不像咱們,頂著個中央軍的皮,干的是幫鬼子禍害自己人的勾當,克扣糧餉,欺男霸女,替鬼子修炮樓,抓壯丁,老子他娘的早就受夠了。”他越說越激動,魁梧的身軀微微顫抖,額角的青筋暴起。

“劉大哥”孫小滿的聲音帶著一絲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點燃的激動,“那,那我們。”

“我們?”劉大個猛地打斷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林悅,最后死死盯住孫小滿,“小滿,你想不想給你娘抓藥?想不想不再挨鞭子?想不想當個人,挺直腰桿子活?還是想繼續當狗,等著哪天被鬼子當炮灰,或者被刁閻王、柳文書那種人渣活活整死?”

一連串的質問,像重錘砸在孫小滿的心上,他想起柳文書刻薄的嘴臉和刁班長冰冷的鞭子,想起自己手背上那道還在隱隱作痛的鞭痕,想起臥病在床等著藥錢的娘親,想起水生哥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樣子,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他猛地挺直了瘦小的脊背,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我,我想,劉班長,我不想當狗,我,我跟你干!”

劉大個重重拍了拍孫小滿的肩膀,目光轉向林悅,帶著詢問和決斷,林悅迎著他的目光,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平靜而清晰:“人心,可以燎原了,劉大哥,你手下那些憋著火的兄弟,是火種,水生的事,那塊臂章碎片,那個‘光’字,是風,現在,只差一把火。”

她的目光投向鉛灰色的天空,投向蘆葦蕩深處那片未知的黑暗,“這把火,就在今夜。”

特務營營區籠罩在一片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白天的瘋狂搜捕一無所獲,刁班長像一頭輸紅了眼的困獸,雙眼赤紅,看誰都像奸細,趙閻王那邊的人則抱著膀子看笑話,時不時陰陽怪氣地刺上幾句,營長吳奎陰沉著臉,把自己關在營部里,誰也不見,士兵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白天發生的一切,水生被救的細節在口耳相傳中被不斷放大、渲染,那塊神秘的“光”字布片和染血的“新四軍臂章碎片”,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不斷擴大。

夜幕再次降臨,寒風比昨夜更刺骨,伙房里燈火通明,老魏頭罵罵咧咧地指揮著伙夫們準備晚飯,氣氛卻比往日更加沉悶,林悅額角裹著臟污的布條,臉色蒼白,沉默地蹲在角落里洗著一大堆油膩的碗筷,動作依舊笨拙遲緩,但她的耳朵,卻像錄音機,捕捉著伙房里每一個角落的低語。

“聽說了嗎?真是那邊的人干的?”

“神了,炮樓那邊銅墻鐵壁,說救就救出來。”

“可不是,水生那娃被打成那樣,還能活著帶出來。”

“那‘光’字啥意思?北邊,有光?”

“噓,小點聲,刁閻王的人耳朵尖著呢。”

“哼,聽見又怎樣?他刁閻王有本事把真兇找出來啊?就會拿咱們撒氣。”

“就是,跟著這種長官,憋屈,老子當年當兵,是想打鬼子的,不是給鬼子當狗的。”

說話的是劉大個手下的一個老兵,聲音不大,卻帶著濃重的怨氣和壓抑的怒火,他的話立刻引起周圍幾個伙夫的共鳴,低聲附和著。

林悅低著頭,專注地對付碗底的油污,仿佛對周圍的議論充耳不聞,但她的眼角余光,卻瞥見劉大個魁梧的身影在灶膛后一閃而過,對著那個說話的老兵不易察覺地點了下頭,火種,已經散開了。

晚飯時分營區里的緊張氣氛達到了頂點,刁班長帶著幾個心腹,像幽靈一樣在各處轉悠,陰鷙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士兵的臉,士兵們端著飯碗,默默地扒拉著碗里清湯寡水的飯菜,眼神躲閃,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營部方向傳來一聲清脆的瓷碗摔碎的聲響,緊接著是吳奎壓抑著暴怒的咆哮:“廢物,一群廢物!連個人都看不住,要你們有什么用。”

這聲咆哮如同點燃火藥桶的引信,一個士兵猛地將手中的粗瓷碗重重摔在地上,碗片四濺。“他娘的,老子也受夠了。”這突兀的舉動和吼聲,讓所有人都驚呆了,連刁班長都愣在原地。

摔碗的士兵是劉大個手下那個白天在伙房發牢騷的老兵,他漲紅了臉,胸膛劇烈起伏,指著營部方向,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受夠了,天天挨餓受凍,餉錢一拖再拖,干的不是人事,幫鬼子修炮樓打自己人,現在連個被鬼子糟蹋的孩子都護不住,還要被自己長官當賊防著,這兵當得窩囊,不如回家種地。”

“對,窩囊!”另一個士兵也站了起來,梗著脖子吼道。

“回家?家在哪?早讓鬼子燒了。”

“跟著這種長官,早晚也是死路一條。”

壓抑已久的怨氣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爆發出來,士兵們紛紛放下飯碗,有的跟著附和,有的沉默地攥緊了拳頭,眼神里充滿了憤怒和不甘,刁班長反應過來,臉色鐵青,拔出手槍:“反了你們,都想吃槍子嗎?給我抓起來。”幾個心腹立刻上前。

“誰敢動!”一聲炸雷般的怒吼響起,劉大個魁梧的身影分開人群,大步走了出來,他臉上那道舊疤在昏暗的燈光下扭曲著,眼神兇狠得像要吃人,他手里沒拿槍,但腰間別著那把磨得雪亮的砍刀,他擋在那幾個情緒激動的士兵前面,直面刁班長和他手下黑洞洞的槍口。

“刁德貴。”劉大個直呼其名,聲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你除了會對自己弟兄耍橫,還會干什么?抓奸細?奸細就在你眼皮底下把人救走了,你抓誰?抓這些跟你一樣吃不飽穿不暖、還得替你背黑鍋的弟兄嗎?”

“劉大個,你,你想造反?”刁班長又驚又怒,手指扣在扳機上。

“造反?”劉大個獰笑一聲,環視著周圍越來越多的士兵,“老子今天就想問問在座的各位兄弟,咱們當兵吃糧,圖的什么?是圖給鬼子當狗,欺壓自己鄉親?是圖被克扣糧餉,挨餓受凍?還是圖被長官當成替罪羊,隨時拉出去頂缸?”他猛地指向營部方向,“看看咱們的吳大營長,看看趙閻王,再看看這個刁德貴,他們哪一個心里裝著咱們這些大頭兵的死活?他們只想著巴結鬼子,只想著自己升官發財。”

他的話像一把把燒紅的烙鐵,燙在每個士兵的心上,壓抑的沉默在蔓延,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孫小滿不知何時也擠到了前面,他瘦小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突然鼓起勇氣,帶著哭腔喊道:“劉班長說得對,我不想挨鞭子了,我想給我娘抓藥,水生哥被鬼子打成那樣,要不是,要不是有人救他,他就死了!我們,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小滿”周圍的士兵看著這個平時怯懦的少年,此刻眼中迸發出的決絕和淚水,心中那根弦被狠狠地撥動了。

林悅依舊站在人群外圍的陰影里,額角的布條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她看著這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般的場面,看著劉大個那魁梧而決絕的背影,看著孫小滿臉上滾落的淚水,看著周圍士兵眼中越來越盛的怒火和動搖,時機到了。

她極其輕微地對劉大個點了點頭。

劉大個接收到她的信號,眼中最后一絲猶豫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狂熱。他猛地提高聲音,蓋過所有的嘈雜:“兄弟們,睜大眼睛看看,這青天白日旗,還罩得住咱們頭頂的天嗎?還護得住咱們腳下的地嗎?還值得咱們為它賣命嗎?”他猛地一指營部門口旗桿上那面在寒風中無力垂掛的青天白日旗。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面曾經代表“正統”的旗幟,此刻在士兵們眼中,卻顯得如此黯淡、虛偽,甚至骯臟,它目睹了他們的困苦,目睹了長官的腐敗,更目睹了水生這樣的慘劇在它的陰影下發生。

“老子受夠了這身狗皮。”劉大個猛地一把扯下自己軍裝上的領章和帽子,狠狠摔在地上,又用沾滿泥漿的靴子狠狠踩了上去。“愿意跟老子走的,愿意挺直腰桿做個人、真刀真槍打鬼子的,今晚子時,后山關帝廟破墻根下集合!咱們,換個天。”

吼聲在死寂的營區上空回蕩,如同驚雷。士兵們面面相覷,震驚、猶豫、恐懼、還有被壓抑太久的渴望,在每個人臉上交織,沒有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狂跳的聲音。

刁班長終于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嘶吼:“開槍,給我斃了這個反賊!”他手下幾個心腹如夢初醒,慌忙舉槍。

“砰!”一聲槍響劃破夜空,但倒下的不是劉大個,而是刁班長身邊一個正要舉槍的心腹,那士兵捂著肩膀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開槍的是另一個士兵,他舉著還在冒煙的步槍,臉上同樣帶著豁出去的決絕:“誰敢動劉班長!”

“反了,全反了!”刁班長驚恐地尖叫,連連后退。

場面瞬間失控,支持劉大個的士兵和刁班長的心腹推搡、扭打在一起,槍械撞擊聲、咒罵聲、怒吼聲震天動地,更多的人則在混亂中茫然無措,或者趁機四散躲藏。

林悅在槍響的瞬間,就迅速退到了伙房的陰影里,她看著眼前這預料之中的混亂,眼神冰冷而沉靜,這不是起義,這只是混亂的序曲。真正的火,要在暗處點燃,她趁著無人注意,像一道影子,貼著墻根,迅速消失在營區更深的黑暗中。

子夜時分寒風如刀,后山廢棄的關帝廟,斷壁殘垣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猙獰的怪影,坍塌了大半的圍墻根下,影影綽綽聚集了二十幾條人影,劉大個魁梧的身影站在一塊斷碑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鐵塔,孫小滿緊挨著他站著,小臉繃得緊緊的,手里緊緊攥著一根削尖的木棍,下方是劉大個手下那幾個死心塌地的老兵,還有白天在營區里被點燃了怒火的士兵,以及一些在混亂中看清了方向、決心搏一把的人,他們大多沉默著,眼神在黑暗中閃爍著緊張、期待和一絲破釜沉舟的狠厲,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汗味、血腥味和一種近乎凝固的緊張。

林悅悄無聲息地從廟墻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她作為后廚幫工,利用每日外出采買的機會,早已將消息秘密傳遞給組織,此刻她目光冷靜,壓低聲音開口:“各位兄弟,我是新四軍派來的。”她從袖中掏出一枚刻著特殊符號的銅哨,這是她與組織約定的信物,在月光下輕輕晃動了一下。

劉大個眼神一凜,盯著林悅。林悅繼續說道:“組織已經知曉你們的決心,讓我帶話給你們,長蕩湖南岸蘆葦蕩另一頭,有人接應,帶上家伙,輕裝快走,路上避開大路和崗哨。”

劉大個握緊拳頭,沉聲道:“就這么簡單?沒有旗幟,沒有儀式?”

林悅搖頭:“現在不是搞儀式的時候,你們安全歸隊才是最重要的,跟著我給的方向走,銅哨就是憑證,一旦暴露,不僅你們,還有更多無辜百姓會遭殃。”

短暫的寂靜后,人群中響起低聲議論,劉大個沉思片刻,突然大喊:“兄弟們,信我就信她,想打鬼子,想活下去,就跟我走。”

“我。”孫小滿第一個站出來,聲音稚嫩卻堅定。

“算我一個。”

“還有我。”

越來越多的人從陰影中走出,站到劉大個身邊。

劉大個轉身,指向眾人:“聽我安排,小滿,你帶路,走之前那條路,避開大路和崗哨。”

“是!”孫小滿挺直腰板。

“老馬,柱子,你們帶幾個身手好的兄弟,負責斷后,帶上家伙,萬一后面有尾巴,給我狠狠打。”

“明白!”兩個老兵齊聲應道。

“其他人,兩人一組,互相照應,輕裝出發,目標,長蕩湖南岸蘆葦蕩另一頭。”劉大個目光掃過眾人,最后看向林悅。

林悅微微點頭:“我會斷后,確保沒人跟蹤,到了地方,用銅哨幫你們聯絡接應。”她深知作為臥底,此刻必須確保起義隊伍安全轉移,同時也要隱藏好自己的身份,等待下一次任務。

二十多條人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溪流,在孫小滿的帶領下,迅速而無聲地消失在關帝廟后山茂密的枯林和溝壑之中,他們隨行帶走了美式的武器,帶走了破釜沉舟的勇氣,也帶走了徹底改變命運的決心。

寒風卷過殘廟,吹散了眾人留下的痕跡,林悅站在原地,仔細檢查周圍是否有遺漏的線索,確認無誤后,才朝著與隊伍相反的方向走去,她要制造出不同的行蹤軌跡,迷惑可能的追兵,為起義隊伍爭取更多的安全時間。

水生被小心地安置在一堆相對避風的干草上,依舊昏迷不醒,但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林悅蹲下身,仔細檢查了他的狀況,又喂他喝了一點化開的退燒藥,做完這一切,她才疲憊地靠在冰冷的斷墻上,額角的傷口傳來陣陣鈍痛,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叫囂著休息,但她知道,不能停。

她抬頭望向東方,濃重的夜色依舊統治著天空,但在地平線最遙遠的地方,似乎已經透出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天,快亮了,而她,必須在這天亮前,帶著水生,帶著生的希望,也帶著身后那片燃燒過的廢墟所指向的新生之路,踏上另一段同樣艱險的旅程,她小心地背起水生,少年輕得令人心酸,調整好呼吸,她像一道融入黎明的影子,朝著與起義隊伍不同的方向,邁入了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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