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暗棋
- 紅樓:醉里挑燈看金釵
- 異世烽主
- 4329字
- 2025-07-24 23:29:13
“盯緊他花的每一分錢,見的每一個人。特別是,看看有沒有什么‘不該出現’的人,開始在他身邊出現了。”
這一連串的指令,清晰、冷靜、且充滿了對人性的洞察。
王熙鳳聽得心神激蕩,眼中所有的慌亂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棋逢對手、共謀大事的極致興奮!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恢復了往日的爽利和干脆:
“好!我的好弟弟!你放心去!家里的事,還有這條‘錢路’,有嫂子我給你看著,絕出不了岔子!”
在這一刻,他們的關系,已經徹底從“商業盟友”,升級成了共享風險、共謀大事的“政治共犯”。
當晚,更深露重。
梨香院的書房內,一燈如豆。
賈琰沒有立刻休息。他正在燈下,借著微弱的光,仔細地研究著那封在歸途上,由水溶世子親手交給他的北靜王的密信。
信紙是極普通的竹制紙,字跡也平平無奇,沒有任何出格之處。但信里的內容,卻如同驚雷,讓賈琰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凝重,越來越冰冷。
就在他將信的內容反復看了三遍,即將理出頭緒之時,門外,傳來了紅玉有些遲疑的通報聲。
“少爺……國子監的……崔博士來了。說是有要緊的學問,想與您探討。”
賈琰的眉頭,微微一蹙。
崔令儀?這么晚了,她來做什么?
他將那封密信,極其小心地折好,放入懷中最貼身處,才起身道:“……請她進來。”
門簾被挑開,一股清冷的、混雜著墨香與夜露的氣息,隨之而入。
崔令儀依舊是一身素凈的便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里,卻寫滿了焦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恨鐵不成鋼”。
她一進門,甚至連最基本的禮數都顧不上了,開門見山,聲音冰冷,卻又帶著壓抑不住的關切:
“皇帝的口諭,我聽說了。”
她快步走到賈琰面前,仰起頭,那雙美麗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賈琰,你是不是瘋了?!還是你以為,你在喜峰口僥幸打贏了一場仗,就真的可以無法無天了?!”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察覺的顫抖:
“江南鹽政,是國之癌變!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你父親賈懷沙,何等精明強干的一個人,最終都落得個‘暴斃任上’的下場!皇帝現在讓你去,他不是在用你,他是在……讓你去當那顆投石問路的‘石子’!是用你的命,去炸開一個口子,好讓他自己,看清楚里面到底藏著多少毒蛇猛獸!”
她上前一步,幾乎要抓住賈琰的衣袖:
“你不能去!那根本就是一個有去無回的死局!你若死了,陳祭酒的學政改革怎么辦?我們……我們那篇還沒完成的、利國利民的《遼東疏》,又由誰來繼續完善?!”
她的質問,句句都站在“大局”和“理智”的高地上,但話語里那份不加掩飾的、對賈琰個人安危的“擔憂”,卻如同火焰一般,灼痛人心。
面對崔令儀這番雷霆萬鈞、又充滿了真切關懷的“質問”,賈琰的心,被狠狠地觸動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這個為了他的安危而第一次“失態”的、驕傲的女博士,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沒有去解釋,也沒有去爭辯。
他只是從懷中,取出了那封還帶著他體溫的、北靜王的密信。
他將信,輕輕地,推到了崔令儀的面前。
“博士,先看完這個,我們……再談。”他的聲音,平靜,但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崔令儀帶著滿腹的疑惑和不解,接過了那封信。
她展開信紙。
燭火之下,當她的目光,落到信紙上那些平平無奇、卻又記載著驚天秘密的字跡上時——
她那張素來冰冷如玉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無法掩飾的震驚與駭然!
她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信上的內容,簡單,卻又致命:
“……賢侄可知,江南鹽課之弊,其根源,非在朝臣,而在宮禁之內。”
“先太子在世時,為籌措私款,曾將江南數處最肥腴的鹽引,私下許給了當時暗中支持他的內廷巨珰。而其中,為首之人,便是……如今執掌內務府、最得慈圣太后信賴的——御前大總管,李德全!”
“陛下此番讓你徹查鹽政,看似劍指外廷貪腐,實則……是想借你的手,去挖他母后最倚重的墻角!此事,兇險萬分!無論成敗,你都將成為兩股頂級勢力絞殺的中心,必死無疑。”
“……然,天無絕人之路。李德全此人,貪婪成性,卻有一個致命的軟肋——其獨子早夭,他暗中在揚州,收養了一個伶人之子為‘義子’,視為命根,秘不示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用之,賢侄……好自為之。”
信紙,從崔令儀那微微顫抖的指間,飄落在了桌上。
她久久地,說不出一句話。她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同樣沉默的少年,眼神中,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后怕。
她知道,他們都被卷入了一場比喜峰口的戰爭,還要可怕百倍的、皇室內部的、最黑暗的權力斗爭之中!
賈琰緩緩地,將那封密信,拿了回來,湊到燭火上,看著它化為一片灰燼。
他看著跳動的火焰,平靜地,對那個臉色煞白的、驕傲的女子,說出了他真正的、也是唯一的計劃:
“博士。你說得對,這個局,硬闖,是死路一條。我不能從‘外面’破。”
他抬起頭,那雙在火焰映照下,顯得無比明亮、也無比瘋狂的眼睛,死死地看著她:
“——所以,我要進到‘里面’去。”
“我要去揚州。不是以‘欽差大臣’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為父奔喪、扶靈歸葬的、普普通通的‘孝子’的身份。”
“我父親,就死在那里。作為兒子,去他冤死的故地,為他上一炷香,哭幾聲,順便……再見一見那位掌控著整個江南地下世界的李公公的……‘寶貝義子’。”
“——這,總不算違背王法,也不算……‘辦差’吧?”
這個計劃,這個身份。
堪稱是魔鬼的構想。
以“孝”為名,行“復仇”之事。
以“奔喪”為掩護,行“致命一擊”之謀。
崔令儀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滔天的、冷靜的瘋狂。她知道,這頭猛虎,已經找到了他最致命的、可以一擊斃命的、下口之處。
喜峰口大捷的榮光,如同退潮后的余溫,在京城的喧囂過后,迅速被新的、更洶涌的暗流所取代。
那道關于“徹查江南鹽政”的皇帝口諭,像一柄無形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于所有人的頭頂,讓空氣中充滿了山雨欲來前的、令人窒息的凝重。
暴風眼的中心——梨香院,卻出人意料地陷入了一片沉寂。
賈琰稱“傷勢反復”,終日閉門謝客,連國子監的課業都告了假。整個人,仿佛從京城這盤沸騰的棋局中,驟然消失了。
然而,棋局之外的棋子,卻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頻率,悄然向著這個“沉寂”的中心匯集。
這日午后,悅仙茶樓。
依舊是頂樓那間最僻靜的“聽風閣”,窗外是四平八穩的人間煙火。王熙鳳坐在主位上,手中的白瓷茶盞,卻早已失了溫度。她的臉上,沒有了初聞“大捷”和“封賞”時的半分喜悅,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法掩飾的焦慮。
當賈琰的身影,平靜地出現在雅間門口時,她幾乎是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我的好弟弟!你……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她快步迎上,聲音又急又低,“‘江南鹽政’?皇帝這是安的什么心?!你怎么就……就應下來了?”
她的焦慮,是那么的真切。她一手打造的“雨余青”商業帝國,才剛剛揚帆起航,她自己那顆“砸船重造”的野心之火,也才剛剛被點燃。而這一切的根基——賈琰,這個她唯一的、也是最強大的盟友,轉眼間就要被推上那座最血腥、也最無情的斷頭臺!她如何能不急?
賈琰看著她眼底那份真切的擔憂,心中微暖,但面上卻波瀾不驚。他走到桌邊,提起那把已經溫熱的銀壺,為王熙鳳重新注入滾燙的新茶。
“嫂子,慌什么?”他將茶杯推到她面前,“皇帝既然親自給我出了這道題,自然不是想看我交白卷的。”
王熙鳳被那滾燙的茶氣一熏,心神稍定,但依舊愁眉不展。
賈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件差事,看著,是要我的命。但,換個角度想,它也是陛下……親手賜給我的一把,可以名正言順地,伸進江南那個巨大的、流著金油的錢袋子里的‘鑰匙’啊。”
“鑰匙?”王熙鳳的鳳目,驟然一亮!
“對。”賈琰的眼神,如同深淵,“陛下要的是一本‘鹽’如何變成‘血’的賬。而我們,可以在幫他‘查賬’的過程中,也順便……為我們自己的那個‘匯通賬房’,看清楚……哪里的‘金子’,長得最肥,埋得最淺,又最容易……‘順手’牽回來。”
這句話,如同魔鬼的低語,瞬間將王熙鳳從“恐懼”的深淵,直接拉到了“機遇”的云端!
她那顆屬于頂級商人和賭徒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她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爽利,眼中燃燒起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加熾熱的火焰,“你說!要嫂子怎么做!”
“我需要嫂子,幫我做三件事。”賈琰豎起手指。
“第一,動用你娘家王家在南邊的所有關系,哪怕只是個不起眼的鋪子掌柜。幫我查清楚,如今江南的鹽政上,除了明面上的官,還有哪些京城的王公貴族,在背后伸了手,占了股?我要一張名單,越詳細,越好。”
“第二,‘雨余青’的生意,不能停,要立刻變現!告訴那些貴婦人,端陽節最后一批‘賀禮版’,價高者得!我需要錢,大量的錢。不是為了享樂,是為了……去江南,養活一百張愿意為我們說真話的嘴,和堵住一千雙不該看亂看的眼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賈琰的眼神,變得深邃無比,“替我看好家。寧國府的珍大哥‘殉國’了,賈蓉襲了爵。一個廢物,突然得了自由和潑天的富貴,他會做什么?盯緊他,盯緊所有靠近他的人。特別是……那些不該出現的人。”
王熙鳳聽著這三條清晰無比的指令,心神激蕩。她知道,眼前這個少年,非但沒被嚇倒,反而已經將這場“危局”,變成了他反向布局的“棋局”!
她沒有絲毫猶豫,猛地一拍桌子:
“好!你放心南下!這京城里的事,有我給你看著!你要的錢,你要的人脈,嫂子就是砸鍋賣鐵,也給你湊齊了!”
她從懷中,取出一沓厚厚的、并非尋常銀票的文書,推到賈琰面前:
“這是五萬兩的‘匯通錢莊’信票。不記名,不入賬。憑票,可在江南任何一家分號,提取現銀,或者……讓他們幫你辦一些,官府辦不了的‘小事’。比如……讓某個聒噪的人,永遠地閉上嘴。”
當晚,梨香院。
送走了王熙鳳,賈琰尚未有片刻喘息,崔令儀的心腹侍女秋棠,便帶著一個古樸的書匣,悄然而至。
“我們小姐說,江南之地,文風鼎盛,也最是講究‘名士風流’。”秋棠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只是在復述主人的話。
她打開書匣,里面,是三樣東西。
一封由內閣首輔崔鳴鶴親筆所書,寫給“江南織造兼巡鹽御史林如海”的私信。信中只談風月,不涉政事,但那筆跡本身,就是一道通行江南官場的“金牌令箭”。
一封由新任國子監祭酒陳景明所書,寫給“江南學政”的信。推薦賈琰這位“后起之秀”去拜訪請教,充滿了長輩對晚輩的提攜之意。
以及,一本由崔令儀自己,用朱砂小楷,密密麻麻批注過的《鹽鐵論》孤本。
“小姐說,有這兩封信在,江南的官場和文人圈子,無人敢輕易為一個‘意外’,去開罪崔閣老和陳祭酒。此為……‘護身符’。”
“至于這本書……”秋棠頓了頓,“小姐說,你此行,查的是‘利’。但追根溯源,還在‘論’。或許,此書能讓你……‘溫故而知新’。她還說……”
秋棠的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模仿不來的神情:
“京城,有我。你只需……放手去做。”
賈琰接過那沉甸甸的書匣。錢,王熙鳳給了。而崔令儀給他的,是更珍貴的“名分”和“理論武器”。是來自頂級清流文官集團的,最堅固的“保護網”。
以及,一句重逾千斤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