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碧院花廳內，茶香氤氳，新聯盟的智慧之光悄然點亮。

與此同時，聽雪樓頂層那間可俯瞰帝都萬家的靜室中，氣氛卻如同冰封的淵藪。

賈琰端坐客位，面前的青瓷茶盞早已涼透，水面平靜無波，映著他同樣沉靜無波的臉。

長公主的召見，絕非尋常。

窗外，暮色四合，皇城的燈火次第亮起，如同星羅棋布的棋局。

門無聲開啟。

李長寧走了進來。

她今日未著繁復宮裝，一身剪裁利落的絳紅色金線云紋騎射勁裝，勾勒出挺拔而充滿力量感的腰身線條，長發僅用一根赤金束帶高高綰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這身打扮，既有皇家的華貴威儀，又透著一股隨時可以躍馬揚鞭、開弓引箭的勃勃英氣，與她此刻要談論的話題——鐵血殺伐——完美契合。

她徑直走向主位，步履沉穩，帶起一陣若有似無的、混合著皮革與冷冽熏香的獨特氣息。

落座，沒有任何寒暄，那雙鳳目直接鎖定了賈琰，聲音清越，帶著一種棋手復盤棋局的冷靜：

“琰弟，坐。”

她抬手示意，隨即切入核心，“今日召你來，不為品茶賞景。我們……來復盤一下這場即將開始的‘端陽巡閱’。”

賈琰微微頷首，目光沉靜地迎上她的審視。

李長寧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銳利如刀：

“你以為，本宮費盡心機，讓陳景明在朝堂上演那么一出‘文德宣慰’的戲碼，又親自請旨，讓范鎮和你隨行，真的只是為了……給那篇《遼東疏》背書？或者，僅僅是為了讓你去邊關‘見見世面’？”

她輕笑一聲，帶著洞悉一切的戲謔：

“那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是做給那些躲在角落里、抱著祖宗牌位不肯撒手的守舊老頑固們看的！”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

“它要告訴所有人，我皇兄推行‘實學新政’，是英明神武！國子監，是真的能培養出‘為國分憂’的棟梁之才！陳景明那些‘清丈田畝’、‘整飭漕運’的刀子，才能名正言順地、一刀刀砍下去！砍掉那些盤根錯節的毒瘤！這，是‘正名’！是給新政鋪路的‘陽謀’！”

賈琰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這層用意，他隱約猜到，但由長公主親口點破，分量截然不同。

李長寧端起手邊的白玉茶盞，杯蓋輕輕撇著并不存在的浮沫，動作優雅，聲音卻陡然轉冷，如同寒泉流過凍土：

“但光有‘名’，還不夠。皇兄，還需要‘權’。需要真正握在手里、無人敢再覬覦的……‘生殺予奪’之權！”

她放下茶盞，目光投向窗外遙遠的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

“那個賈珍，”

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舊物，“還有他那個躲在終南山道觀里、整天裝神弄鬼、妄圖‘辟谷成仙’的爹——賈敬，他們是什么人？”

她自問自答，字字如冰錐：

“是先太子爺埋在朝野、埋在軍中的死忠！是扎在皇兄心口、日夜作痛、拔之而后快的一根毒刺！這根刺，不拔掉，皇兄……寢食難安！”

她的鳳目回轉，寒光四射：

“所以，這次‘巡閱’，也是一次‘清洗’！用邊關的刀，來斬斷朝堂的根！讓賈珍‘為國捐軀’，死得體面，死得……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讓那些還抱著‘廢太子’舊夢的魑魅魍魎，徹底斷了念想！這，是‘清君側’！是鞏固皇權的‘雷霆手段’！”

賈琰的心頭猛地一震！

饒是他早有準備，也被這赤裸裸的“清除異己”的冷酷意圖所震撼。

賈珍，竟只是這場宏大棋局中，一枚注定被犧牲的棋子！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又緩緩松開。

李長寧的目光，捕捉到了賈琰那一瞬間的震動。

她的眼神重新落在他身上，冰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棋手審視自己最得意棋子的、近乎灼熱的滿意與期許：

“而你，琰弟，”

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近乎托付的鄭重，“還有范鎮，周正，你們……是這次行動的‘刀’，也是‘證人’！”

“讓你去，是為了讓你親眼看看，真正的戰場是什么樣子；親手去染一染血，讓你這柄‘青霜’劍，真正地開了刃，淬了火！”

她微微前傾，目光如炬：

“更是為了讓你，用這次‘保全宗室’（保護水溶）、‘平亂’（伏擊女真）、乃至‘肅清叛逆’（見證賈珍之死）的功勞，光明正大地，在軍中，在朝堂，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擁有你自己的第一個‘名望’！第一個……‘立足之地’！”

“這樣，你未來……才好走得更遠，站得更高！這，是‘投資’！是本宮為你鋪下的……‘登天之階’！”

賈琰垂著眼瞼，看似在消化這巨大的信息量。但他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長公主那因為微微前傾而更顯飽滿、在絳紅色宮裝包裹下起伏著驚心動魄弧線的胸膛上。

他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一下。

“登天之階？”

他會想起暖玉池中那雙踩在他臉上的、完美的腳；想起那截如同白玉雕琢、充滿了力量感的小腿；想起她此刻那高高在上、指點江山的姿態……

一股暴虐的、原始的念頭，會如同毒蛇般，從他心底最深處鉆出來，狠狠地咬噬著他的理智：

“這所謂的‘天’……若是能將你這具高高在上的、熟透了的身體，狠狠地壓在這聽雪樓的白狐裘上，任我采擷……那才叫……真正的‘登了天’吧？”

“李長寧……你這具身體里，到底藏著多深的欲望，才能支撐起你這滔天的權勢？”

靜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皇城的燈火在暮色中閃爍，如同沉默的星河。

賈琰垂著眼瞼，消化著那足以顛覆常人認知的政治真相。

空氣仿佛凝固，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交織。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幾乎要將人壓垮時，李長寧卻緩緩起身。

她踱步到那扇巨大的琉璃窗前，背對著賈琰，望著腳下那片由萬家燈火勾勒出的、屬于她李氏皇族的壯麗江山圖卷。

她的背影挺拔而孤寂，方才那指點江山的銳利鋒芒似乎悄然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疲憊、厭倦與一絲高處不勝寒的慵懶。

她輕輕嘆息一聲，聲音飄渺，帶著一種近乎自嘲的口吻，打破了沉寂：

“你看，為了這把椅子，為了這萬里江山，就要算計這么多，就要死這么多人……你說，是不是很無趣？”

賈琰抬起頭，目光落在她映在窗上的剪影上。巨大的信息沖擊過后，他的心神已迅速恢復清明，眼中是更加深邃的平靜。他開口，聲音沉穩，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了然：

“身在其位，別無選擇。”

這個回答，四平八穩，卻顯然沒有達到李長寧的預期。

她似乎覺得無趣，微微側過身，斜倚在冰冷的窗框上。

暮色與燈火交織的光線，勾勒出她完美的側臉輪廓，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線，下頜線清晰而有力。

她那雙熔金般的鳳目，帶著一絲慵懶的審視，如同最挑剔的鑒賞家，上下打量著賈琰。

從他那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到他沉靜無波的眼眸，再到他腰間那柄古樸的“青霜”劍。

目光所及之處，仿佛帶著無形的熱度。

然后，她唇角勾起一抹極其微妙、帶著挑釁與玩味的弧度，慵懶地、仿佛不經意地拋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說起來，本宮聽聞，世人皆言古代有四大美人。琰弟，你博古通今，可知這其中的道理？為什么……之前，只有四個？”

賈琰徹底愣住了！

他設想過無數種長公主可能的反應——繼續討論軍務、敲打細節、甚至警告他保守秘密……卻萬萬沒想到，在剛剛剖析完一場關乎國運、充滿血腥與算計的政治風暴之后，話題會如此突兀地、跳躍性地，轉向這個……香艷、輕佻、甚至有些無厘頭的方向！

他的大腦罕見地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四大美人？西施、貂蟬、王昭君、楊玉環？

為什么只有四個？

這算什么問題？

他本能地開始調動所有關于史書、雜記的記憶，試圖尋找一個最穩妥、最符合禮數的答案——是因為史家記載有限？還是因為……？

長公主的“自答”

就在賈琰眉頭微蹙，唇瓣微啟，似乎要組織語言回答時——

李長寧卻忽然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百無聊賴意味的嘆息。

她微微歪了歪頭，那雙勾魂攝魄的鳳目斜睨著賈琰，眼神里閃爍著一種近乎天真的狡黠光芒，用一種理所當然、又帶著一絲自我陶醉的戲謔口吻，輕啟朱唇：

“唉，想來想去，大概……是因為我還沒出生吧。”

賈琰那張始終維持著沉靜無波的面具，在這一刻，終于碎裂。

李長寧將賈琰這罕見的、近乎失態的瞬間反應盡收眼底。

那雙鳳目中，瞬間爆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得逞的、酣暢淋漓的愉悅光芒！

她非常享受這種感覺！

享受這個心如鐵石、深不可測的少年，終于在她面前露出了破綻！

享受自己用一句話，就輕易攪動了他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心防！

她不再倚靠窗框，而是如同女王巡視領地般，邁著優雅而充滿壓迫感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賈琰面前。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微微俯身，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直視著賈琰那雙尚余一絲震驚的深邃眼眸。

然后，她伸出那只曾經捻過牡丹、也執掌過生殺大權的、纖細而有力的手。

她的指尖，并未觸碰賈琰的臉頰，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烙印般的力道，輕輕地、卻無比清晰地，點在了賈琰緊實胸膛的正中央——心臟的位置！

那指尖的觸感，冰涼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灼熱感，仿佛能穿透衣料，直抵靈魂深處！

緊接著，她微微側首，紅唇幾乎要貼上賈琰的耳廓。

一股帶著清冽梅香、又混合著她獨特體息的溫熱氣息，如同最致命的毒藥，輕輕拂過他的耳垂和頸側。

她用一種只有兩人能聽見的、如同情人呢喃般、卻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他的耳中：

“記住了，我的‘小霸王’。”

她的聲音低沉而魅惑，如同塞壬的歌聲：

“在喜峰口，演好你的戲。活著回來……”

她頓了頓，氣息拂過他的耳廓，帶著一種令人戰栗的期待：

“本宮……還等著你，親自來為我解答，這‘第五大美人’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