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朝會
- 紅樓:醉里挑燈看金釵
- 異世烽主
- 3837字
- 2025-07-12 21:12:30
太和殿上,熏香裊裊,百官肅立。
處理完幾樁日常政務后,禮部尚書出列,奏報端陽佳節(jié)慶典籌備事宜,言及京城各處龍舟競渡、彩樓搭建、宮宴安排等,皆是祥和喜慶之詞。
就在這歌舞升平的氛圍中,新任禮部侍郎、兼領國子監(jiān)祭酒的陳景明,手持象牙笏板,穩(wěn)步出班。
他今日未著官服常有的凝重之色,反而面帶一種飽學鴻儒特有的、心系天下的莊重與從容。
“陛下,”
他聲音清朗,帶著為國分憂的懇切,“端陽佳節(jié),乃追思先賢、與民同樂之盛事。京城龍舟競渡,彩旗招展,誠然可彰盛世氣象,顯陛下仁德澤被萬民?!?
他話鋒微轉,語氣中帶上更深沉的關懷:
“然,臣近日研讀《禮記》,感念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我大周立國,文治武功并重。九邊將士,長年戍守苦寒之地,餐風飲露,枕戈待旦,實乃拱衛(wèi)社稷、安民定邦之基石!
值此佳節(jié),若朝廷僅以金銀犒賞邊關,雖顯陛下恩澤,然……”
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殿上武將勛貴,
“恐只彰其利,未顯其義,亦難慰將士思鄉(xiāng)報國之心!”
此言一出,殿內氣氛微凝。武將們神色動容,文官們則若有所思。
陳景明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弘揚文教、教化四方的慷慨之氣:
“臣斗膽懇請陛下,效仿古之圣王巡狩問俗、宣德布教之遺風!特遣一文德宣慰使團,于端陽佳節(jié)期間,攜圣上御筆親書嘉勉之詞、精選之經(jīng)史典籍、以及佳節(jié)特制之雨余青雅箋、蒙頂甘露貢茶等物,親赴邊關重鎮(zhèn)——譬如薊鎮(zhèn)!”
他目光炯炯,環(huán)視群臣:
“此舉,一則代陛下親臨,慰勞將士戍邊之苦,彰顯天恩浩蕩!
二則,攜煌煌文典,以彰我朝文治之盛,使邊關武人亦沐圣賢教化,知禮明義!
三則,此乃文武相濟之典范,可令將士深感朝廷倚重之心,更知保家衛(wèi)國、守土安民之大義!
于凝聚軍心、砥礪士氣,大有裨益!此乃以文載德,以德固邦之千秋善舉也!”
文官(尤其清流)瞬間被點燃!
教化邊鄙、宣揚文德,這正是他們畢生追求的理想!
數(shù)名言官、翰林學士立刻出列附議:“陳侍郎所言極是!此乃彰顯文治、教化武備之良策!”
“陛下,此舉可收攬邊關軍心,功在社稷!”
武將勛貴雖覺有些文縐縐,但朝廷派團慰問自己人,還帶著皇帝的嘉勉和好東西,面子、里子都有了!
自然無人反對,紛紛點頭稱是:
“陛下圣明!陳侍郎高見!此乃體恤將士之心!”
陳景明這一手文化牌,打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瞬間贏得滿堂喝彩!將一個潛在的軍事行動,巧妙地包裹在“文德宣慰”的華麗外衣之下。
龍椅之上,永和帝一直靜靜聽著,臉上帶著慣常的平靜。
待陳景明言畢,群臣附議之聲稍歇,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帝王的威嚴與一絲恰到好處的贊許:
“陳愛卿此議……”
他微微頷首,目光中流露出贊許,
“深謀遠慮,切中肯綮!宣文德于邊陲,慰將士于苦寒,實乃固本培元、凝聚國魂之良策!朕心甚慰!”
他先是肯定了陳景明的提議,隨即話鋒陡然一轉,龍顏微肅,目光變得銳利而深遠,仿佛穿透了殿宇,看到了遙遠的邊關:
“然則……”
他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患,
“陳愛卿前日所呈《遼東疏》,言及邊務或有疏虞,隱患未除,朕每每思之,寢食難安!”
他猛地提高了聲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此次文德宣慰,固然重要!但朕更憂心者,乃是九邊將士手中之刀槍是否鋒利?身上之甲胄是否堅固?營中之糧秣是否充足?軍紀是否嚴明?士氣是否可用?!”
他目光如電,掃視全場:
“故朕意已決!此次使團,不可只做信使,更要當朕的眼睛和耳朵!”
他聲音斬釘截鐵:
“除宣慰文德外,再加巡閱武備,考校軍紀之重任!
朕要知道,朕撥下去的糧餉,是否都化作了守土衛(wèi)國的鐵壁銅墻!
朕的將士,是否依舊枕戈待旦,能戰(zhàn)、敢戰(zhàn)、勝戰(zhàn)!此乃關乎社稷安危之根本!不容絲毫懈怠!”
朝堂震動!
文官武將皆是一凜!
皇帝這輕飄飄幾句話,瞬間將慰問團升級成了擁有監(jiān)察權的“欽差巡閱使團”!
權力與責任陡增!
文官(清流)雖覺皇帝重視軍務有些重武輕文的苗頭,但巡閱武備也是正理,且是皇帝親自加碼,無人敢駁。
武將勛貴則是心頭一緊!
巡閱?考校?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但皇帝理由冠冕堂皇(關心軍備、社稷安危),他們只能硬著頭皮應承:
“陛下圣明!軍備乃國之大事,理當嚴查!”
“臣等遵旨!”
皇帝金口已開,使團性質升級,人選問題便成了焦點。
永和帝目光掃過宗室隊列,語氣帶著詢問:
“巡閱使團,責任重大,需一位身份貴重、德行足以服眾的宗室子弟領隊,以彰朝廷重視。諸卿可有薦舉?”
話音剛落,與皇室關系密切的某位閣老立刻出列:
“啟稟陛下!臣以為,北靜王世子水溶,品性高潔,溫潤如玉,素有賢王美譽!且其素喜結交文士,雅好詩書,正合宣慰文德之旨!由世子領銜,必能使邊關將士感沐天恩,亦顯陛下對宗室子弟歷練之期許!”
理由充分,無可挑剔。
“準!”
永和帝從善如流,
“水溶忠謹純良,可堪此任!著加欽命巡閱正使銜!”
陳景明適時出列,姿態(tài)謙遜:“陛下,老臣年邁體衰,恐難當長途跋涉、巡閱軍務之重任。然‘巡閱武備,考校軍紀’,非深諳兵事、明察秋毫者不可!臣舉薦一人——國子監(jiān)博士范鎮(zhèn)!”
他聲音洪亮,充滿推崇:
“范博士雖為文士,然其早年游歷九邊,足跡踏遍塞外,對邊關地理、風土人情、乃至兵家韜略,皆有獨到見解!其學貫古今,尤重實學致用!由他輔佐世子,正可體現(xiàn)朝廷不拘一格用人才之新政精神,更能將文德宣慰與實務巡閱完美結合!實乃不二人選!”
永和帝沉吟片刻,面露贊許:
“陳卿舉賢不避親,一心為公,朕心甚慰!范鎮(zhèn)學養(yǎng)深厚,通曉實務,確為良選!準!加范鎮(zhèn)巡閱副使銜,專司考校軍紀,咨議軍務!”
永和帝的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了勛貴班列中,寧國府賈珍的身上。
他臉上露出一絲“安撫”的笑容:
“巡閱軍務,乃國之大事。若僅有宗室與文臣,恐邊關那些驕兵悍將,心生輕慢,以為朝廷只重文教,不諳武事?!?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對勛貴的“體恤”:
“寧國府世襲一等將軍,乃我朝開國元戎寧國公之后,世代忠烈,功勛卓著!賈珍!”
賈珍正因皇帝目光掃過而心頭惴惴,聞言猛地一激靈,慌忙出列:“臣在!”
永和帝笑容和煦:“著你以‘協(xié)理巡閱使’之職,隨團同往!一來,你乃勛貴子弟,世代將門,正可彰顯朝廷對武勛之倚重;二來,代朕、也代你賈家列祖列宗,去看看那片用鮮血換來的錦繡河山!望你不負祖蔭,用心體察,歸來后詳稟于朕!”
朝堂眾人皆感“合理”!
皇帝這是在安撫勛貴集團??!
給賈珍一個體面的“鍍金”機會,讓他代表勛貴去露個臉,以示恩寵。
舊勛貴們面露喜色,覺得皇帝還是念舊的。
改革派雖對賈珍這等紈绔不屑,但也覺得無傷大雅,甚至覺得派個廢物去,正好襯托范鎮(zhèn)的才干。
賈珍內心則是狂喜!天降餡餅!協(xié)理巡閱使!這可是代表皇帝出巡的欽差身份?。?
雖然是個副的,但足以讓他賈珍在京城勛貴圈子里揚眉吐氣,壓過賈赦一頭了!
他激動得聲音發(fā)顫:“臣……臣賈珍領旨!定不負陛下隆恩!不負祖宗威名!”
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與狂喜。
永和帝似乎很滿意賈珍的反應,微微頷首,隨即轉向武將班列:
“既有宗室正使,勛貴協(xié)理,巡閱邊關,安全護衛(wèi)自當萬無一失。京營之中,以周正統(tǒng)領的銳健營最為精銳剽悍,久經(jīng)戰(zhàn)陣!”
他看向京營參將:“周正!”
“末將在!”周正虎步出列,聲如洪鐘。
“著你親率銳健營三百精銳虎賁,全程護持使團安危!務必確保正副使及隨行人員毫發(fā)無損!以彰天朝威儀!”
“末將領旨!定保使團周全!”周正抱拳領命,氣勢凜然。
安排完護衛(wèi),永和帝的目光仿佛不經(jīng)意地掃過文官班列后排,語氣帶著長輩對晚輩的“提攜”之意:
“另外……使團之中,文書往來、記錄巡閱見聞、乃至溝通協(xié)調,事務繁雜。榮國府的賈琰……”
他略作停頓,似乎在回憶,“朕記得,此子前番在京營演武中,箭術頗為出眾?且與周正將軍似有舊誼?”
他看向陳景明:“陳卿,聽聞此子在國子監(jiān),亦算勤勉?”
陳景明立刻會意:“回陛下,賈琰監(jiān)生確系勤勉向學,文筆尚可,且與范博士、水溶世子皆相熟識。”
“嗯,”
永和帝仿佛很滿意這個答案,
“年輕人,是該多歷練。就讓他以‘記室參軍’(負責文書記錄、檔案管理的低級武官)之職隨行吧。
一則,協(xié)助范博士整理文書,記錄巡閱詳情;
二則,他既與文士相熟,又與武人有舊,正好在使團之中,做個溝通的橋梁,潤滑文武。
年輕人,多見見世面,總是好的?!?
圣旨擬就,黃門官高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特命北靜王世子水溶為欽命巡閱正使,國子監(jiān)博士范鎮(zhèn)為巡閱副使,寧國府世襲一等將軍賈珍為協(xié)理巡閱使……銳健營統(tǒng)領周正率三百精銳隨行護駕……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賈琰,授記室參軍,隨團聽用……欽此!”
旨意宣畢,朝會散去,百官魚貫而出。
話題的中心,自然是這突如其來的“端陽巡閱使團”。
“陛下此舉,深意何在?是看重勛貴了?”
“非也非也!沒看范鎮(zhèn)博士是副使嗎?周正將軍也去了!這是陛下要借機整肅邊務,推行新政??!”
“賈珍那廝……哼,不過是去沾光的!”
“那個賈琰,小小記室參軍,倒是運氣好,能跟著去邊關開開眼……”
無人能窺破這華麗包裝下的血腥殺局。
寧國府,天香樓。
賈珍捧著明黃的圣旨,激動得滿面紅光,在廳堂里來回踱步,對著賈蓉、尤氏等人唾沫橫飛:
“哈哈哈!看到了嗎?協(xié)理巡閱使!陛下親口封的!代天巡狩!這是多大的體面!多大的恩寵!我賈珍,終于也有今日了!那些往日瞧不起我的,哼!讓他們眼紅去吧!”
他大手一揮:“擺宴!大擺宴席!把親近的爺們都請來!我要讓他們都知道,我寧國府,圣眷正隆!”
梨香院書房
一份謄抄的任命文書,靜靜攤在桌上。
賈琰與范鎮(zhèn)相對而坐,沉默無言。
窗外是四月末暖融的春光,屋內卻彌漫著山雨欲來的沉重。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書案上那張巨大的北境輿圖上。
輿圖上,“喜峰口”的位置,被一枚沉重的、象征著鐵血與殺伐的玄鐵鎮(zhèn)紙,死死地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