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爛泥里的種子
- 紅樓:醉里挑燈看金釵
- 異世烽主
- 2295字
- 2025-07-12 13:02:20
四月末,暮春的陽光慵懶地灑在榮國府的亭臺樓閣上,仿佛要將前幾日那場席卷內宅的驚雷與羞辱也一并曬成過眼煙云。
一切都重歸了“平靜”,只余下一種精致的、死水微瀾般的荒誕。
精繡軟榻之上,賈寶玉哭得聲嘶力竭,鬢發散亂,像只被抽去骨頭的鳥兒撲騰著。
他那張面若銀盆的臉蛋上糊滿了眼淚鼻涕,口中含混不清地哭喊著:
“碎了!我的玉!我的心肝兒……云紋佩,摔碎了!晴雯……你……你好狠的心啊!嗚嗚嗚……”
地上,一方溫潤通透、邊角雕刻精致云紋的羊脂玉佩,赫然在地毯上碎成了兩半,一道刺眼的裂痕橫貫其上。
跪在地上的晴雯,一張俏臉煞白,貝齒緊咬著下唇,肩膀因恐懼而微微發顫,卻倔強地仰著頭,眼中噙滿了委屈的淚水。
襲人急得團團轉,一邊拿著帕子想給寶玉擦淚,一邊溫言軟語地哄勸:
“我的好祖宗!快別哭了!仔細哭傷了身子!那塊佩您統共也沒戴過兩回……摔都摔了,您再把嗓子哭啞了,可怎么得了啊!晴雯她也是不小心,看在我面子上……”
“走開!我不要你管!”寶玉一把揮開襲人的手,哭得更大聲,“你們哪里懂!這佩……這佩的云紋跟林妹妹今兒衣裳上的……是一樣的!碎了!緣分都碎了!嗚嗚嗚……”
窗外春光正好,微風送暖。
軒敞的書房內彌漫著濃郁的脂粉香氣。
賈赦那日益渾濁的眼神里泛著精光,肥胖的手指在一張攤開的府邸花園圖紙上指點著。
他身旁圍著幾個慣會捧哏的清客篾片。
“看見沒?就是這幾棵!”
賈赦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指著圖上后院幾處標注的位置,那里赫然畫著幾株枝干遒勁的大樹圖樣,
“這可是正經的金絲楠木!長了百來年了!寶貝!真正的寶貝!”
一個獐頭鼠目的清客立刻湊上前,壓低聲音,諂媚道:
“老爺好眼力!這幾株楠木,論材質紋路,都是頂好的!如今市面上一木難求,做棟梁做壽材,搶手的很吶!只是……”
另一個會意,接腔道:“只是長在咱們府里這偏僻的園子角,荒著也是荒著,日曬雨淋的,萬一刮風倒了傷了人,反倒是禍害。”
賈赦捋著頜下幾根稀疏的胡須,故作沉吟:
“嗯……倒也是。安全問題,馬虎不得……你們說說,這‘修繕’園子,挪動挪動這些樹,合不合規矩?”
一個年老的篾片嘿嘿一笑,滿臉的褶子堆成了菊花:
“老爺說得是!安全第一!咱們這叫‘清障保平安’!順便嘛……這些‘清障’下來的‘殘枝敗葉’,與其留在府里占地兒招蟲,不如尋個識貨的木材商,妥善‘處理’掉,換點銀錢,給府里添些新景致……老奴認識一位專做此等生意的朋友,價格包您滿意!”
賈赦渾濁的眼中貪婪之光更盛:“唔……此話有理!你們去辦!利索點!得錢……先給我……咳咳,先入府里公賬!回頭正好西街那小翠仙剛掛牌,模樣著實水靈……”
幾個清客心領神會,連聲奉承:“老爺放心!保準辦得妥妥帖帖!”
書房窗外,樹影婆娑,陽光明媚。
小小的佛堂之內,青煙裊裊。
薛姨媽身著素衣,跪在蒲團上,對著那尊在香煙繚繞中寶相莊嚴的觀世音菩薩塑像,一遍又一遍地磕著頭。
她的額頭已隱隱發紅,眼中噙滿了淚水,混雜著虔誠、恐懼與一絲揮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執念。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求您保佑信女的一雙兒女……”她雙手合十,聲音帶著難以言喻的悲戚與茫然,“求您……求您讓蟠兒平平安安……別再惹禍……別再讓人欺負了……他心不壞,就是性子太沖……”
她頓了頓,淚水滾落,沾濕了衣襟,聲音愈發哽咽:
“求您……求您保佑我女兒寶釵……”她的聲音陡然帶上一種近乎祈求的急切,“菩薩啊!您知道……我們薛家千里迢迢上京,原就是為了……為了讓她能有個好前程啊!”
“宮中……大選……”薛姨媽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狂熱的憧憬,隨即又被更深的絕望淹沒,“可如今……如今這……金玉良緣成了泡影,蟠兒又……又闖下這等禍事,得罪了長公主殿下……這選秀的路……怕是……怕是……”
她猛地抬頭,望著菩薩悲憫的面容,淚水如斷線珠子般滾落,聲音充滿了無力的祈求與最后的掙扎:
“菩薩啊!只要能讓她后半輩子安穩順遂,有個靠得住的人家……或者……或者還有一絲機會……能……能讓她……信女就……就心滿意足了……”
她終究不敢再奢望那“無上榮光”,只求一個“安穩”或渺茫的“機會”。
靜怡軒西廂房,門窗緊閉。
空氣凝滯,只剩下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和一股濃烈的、尚未散盡的藥酒味道。
薛蟠像一頭被困在囚籠里受傷的野獸,渾身裹著藥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禁足數日,他并未反省,亦非頹廢,而是在這死寂中,被內心反復咀嚼的羞辱與恐懼一點點燒灼、扭曲、重塑。
恐懼。
賈琰。
那張平靜得毫無波瀾的臉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背上,那雙仿佛能看穿靈魂的眼平靜地注視著他。
“殺人,就是這么殺的。”
聲音低沉清晰,如同寒冬地底滲出的寒氣,順著脊椎爬遍全身。
每一次回憶,薛蟠的身體都會不由自主地劇烈一顫,仿佛那踩在他后背的靴底再次施加力量,喉頭仿佛又被冰冷的刀鋒抵住。
生命像一件極其脆弱、完全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被他人隨意踐踏掌控的恐懼感,如同毒藤般纏繞心臟,勒得他夜不能寐,冷汗浸透衣衫!
這種恐懼,比棍棒加身更甚百倍!
羞辱。
“你那點拳腳和脾氣,連個屁都算不上!”
王熙鳳那尖利刻薄的嘲諷,比賈琰的匕首更狠辣地刺穿了他所有的偽裝和自尊!
“爛泥!”
“禍根!”
字字如燒紅的鋼針,從耳蝸狠狠釘進腦髓,反復攪動!
他仿佛能看見王熙鳳那涂著濃艷口脂的嘴里吐出的每一個輕蔑字眼,能看見周圍人眼中毫不掩飾的嘲笑與鄙夷!
曾經讓他橫行鄉里、自覺威風八面的“金陵小霸王”光環,被撕得粉碎!
露出的底色,是如此的不堪與滑稽!他就是別人眼中一塊又臭又硬的爛泥!
一個只會惹禍的蠢貨!一個天大的笑話!
“啊——!”
難以抑制的羞憤和屈辱燒紅了薛蟠的眼!
他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再也承受不住這精神上的凌遲,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
裹著紗布的拳頭狠狠砸在硬木床柱上!“嘭”的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