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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賞花宴

北靜王府的后花園,此刻恍若人間瑤池。

暖棚花榭雕梁畫棟,四周繁花似錦,牡丹魏紫姚黃競相怒放,空氣中馥郁的芬芳與名貴熏香的氣息交織纏繞,沁人心脾。

錦繡地毯鋪地,珠光寶氣的王妃、誥命、夫人、小姐們云集于此,笑語盈盈,環佩叮咚。

這表面的花團錦簇之下,卻布滿了無形的天羅地網,一張張精心描摹的芙蓉面下,心思各異,暗流奔涌。

榮國府的車駕甫一停穩,早已成為全場焦點的賈母一行便被熱情的主人迎入園中核心。

賈母身著深棕福壽紋貢緞長襖,銀發一絲不茍地綰成高髻,插戴赤金點翠壽簪,手持龍頭沉香木拐,通身是歷經風浪沉淀下來的、無懈可擊的世家老太君的雍容氣度,眼神慈和卻隱含威儀,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

她身邊簇擁著精心裝扮的女眷:

王夫人穿著醬紫色金線纏枝蓮紋對襟長襖,妝容力求高貴端莊,極力想扮演好榮國府實際掌家女主人的角色。

她的笑容有些緊繃,眼神在賓客間快速地逡巡,尋找著為寶釵造勢的契機。

薛姨媽面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亦步亦趨地跟著王夫人,眼神始終不放心地追隨著自己如珠如寶的女兒。

薛寶釵今日確實是王夫人陣營的“主將”!

上身一件蜜合色縷金百蝶穿花云緞窄裉襖,襯得膚若凝脂,氣度嫻雅;

下身一條蔥黃盤金彩繡百褶裙,裙裾行動間流光溢彩。

發髻高挽,鬢邊斜插一支赤金累絲點翠嵌藍寶石釵,耳墜同款藍寶石滴珠墜。

端莊大方,無一絲逾矩,卻處處透著精心算計的華貴,如同一朵盛開的、無懈可擊的牡丹。

她臉上掛著溫婉得體的淺笑,眼神清亮,步履間透著世家閨秀特有的沉穩,站在王夫人身側,如同最好的背景板與最強的底氣。

林黛玉則是一身月白素緞琵琶襟掐牙背心,外罩煙霞色軟銀輕羅斗篷,身姿裊裊,眉目間含著些許清愁,不施粉黛卻自有風流。

她安靜地走在賈母另一側,疏離于那份明晃晃的競爭氛圍之外,如空谷幽蘭,冷眼旁觀。

探春穿著藕荷色云錦暗紋小襖配鴨卵青素紗馬面裙,簡潔利落,眼神明亮銳利,帶著躍躍欲試的精干氣息。

園中其他女眷看似賞花論詩,閑話家常。

鎮國公太夫人、保齡侯夫人、忠靖侯夫人等幾位身份顯赫的老封君圍坐在一起,品評著新開的“青龍臥墨池”牡丹。

“嘖嘖,這墨暈花瓣配上翠綠花蕊,確是罕見珍品。”

鎮國公太夫人慢悠悠地道。

“可不,”一位夫人接口,眼神卻往遠處王夫人、寶釵方向溜了一眼,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鄰座的幾位聽見,

“再好的名花,也得配上相宜的人才好。如今咱們京城的風氣,可是越發看重那能經世致用、有真知灼見的了……”

“說的是呢,”

保齡侯夫人心領神會,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我家小孫女昨兒回府還念叨,說是在家學里看到同窗新得的一本批注極精的《周髀算經》,手法新穎透徹,一問才知,竟有國子監那位‘文膽’的指點風范……”

她語氣隨意,“這股清流氣韻,才真正是世家氣象,歷久彌新啊。”

“正是此理!”

眾人或點頭或淺笑,言辭巧妙地將“名花”、“才情”、“新氣象”、“文膽”串聯起來。

所有人雖未點破崔令儀的名字,但她儼然已成為衡量當下才學與品位的無形標桿。

王夫人想要營造的、以寶釵為中心的熱鬧氛圍,在這暗涌的“新經世”浪潮沖擊下,顯得無比蒼白無力。

就在這圍繞“文膽”的竊竊私語愈發清晰、王夫人臉色已顯出微微僵硬之時,一直端坐上首談笑風生的北靜王妃卻突然眸光一閃,含笑起身。

“諸位稍坐,容我去迎接兩位貴客。”

王妃這句平平常常的話,卻如同投石入靜湖,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能讓北靜王妃親自離席迎接的“貴客”?

眾人心頭的答案呼之欲出!

王妃款步走向園門方向。

片刻,她的身影再次出現,身側多了兩人。

正是崔令儀與甄婉。

崔令儀并未選擇華服彩裙加身。

上身一件蟹殼青色暗織冰裂紋素面妝花緞褙子,顏色沉靜如深海,不耀眼卻深不可測,冰裂紋的織法更添一絲冷冽高古之氣。

下身一條月白色百褶絲光綾馬面裙,裙擺長而飄逸,行動間如煙似霧,瀉地月華,與上身的沉郁形成極致的沖突與統一。

發髻僅用一根墨玉簪松松綰起,端莊而利落。那支御賜的“千秋筆”并未簪在發上,而是被巧妙地嵌入了發髻的中央偏側作為壓頂發簪的一部分!

筆桿溫潤古樸的木質光澤在鴉發間若隱若現,那象征至高文學權柄的筆尖微微探出,在陽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微光。

這一筆,如同畫龍點睛,將她全身所有的光華都斂于一點,昭示著無可爭議的“文膽”身份!

耳垂綴著細小的、同材質的墨玉釘珠耳墜,再無多余配飾。

腕上空空如也,卻更顯出那份屬于執筆者的純粹與風骨自信!

她步履從容,目不斜視,清冷的氣質在滿園爭奇斗艷的脂粉中,如同一塊投入沸水的寒冰,頃刻間鎮壓了所有的喧囂。

她無需任何珠寶堆砌,那一支“千秋筆”,就是睥睨天下的光環!

甄婉怯怯地跟在崔令儀身后半步。

她穿著一件湖藍色素面綢緞鑲銀邊琵琶襟比甲,下面是柔杏色素綾長裙,發間一支簡單的珍珠排簪。

面容秀氣溫婉,舉止間帶著幾分初入大觀園般的謹慎與小鹿般的畏縮。

在崔令儀的絕世光芒下,她像一朵未施粉黛、風雨中的小白花。

“令儀來了!”

“崔博士!”

“哎呀,這便是御筆欽封的‘文膽’!”

“果然風采照人,有古名士風范!”

北靜王妃親自引領下,鎮國公太夫人等幾位頂尖勛貴夫人率先迎上前去,熱情地簇擁住崔令儀。

她們臉上的笑容真摯而熱切,問候聲中充滿了敬意:

“前日拜讀博士那篇奏疏,真是字字珠璣,切中要害!陛下英明,慧眼識珠啊!”

“崔博士心系社稷,洞燭機先,實乃我大周之福,也是我輩女流楷模!”

崔令儀含笑應對,姿態依舊清雅,不卑不亢,僅微微欠身致意。她那支“千秋筆”如同無形的權杖,讓她在這一刻成為絕對的中心。

而被這洶涌人潮擠到邊緣的,正是精心準備卻無人問津的王夫人、薛姨媽和薛寶釵!

寶釵那身精心挑選的蜜合色、蔥黃裙,在崔令儀那獨一無二、代表絕對地位象征的“千秋筆”和清絕氣質下,瞬間顯得刻意、浮躁、甚至俗艷!

她臉上極力維持的微笑在此刻顯得有些僵硬空洞。

王夫人臉上血色褪盡,精心準備的“寶二奶奶初登場”計劃,尚未開始便已宣告失敗!

她被徹底地、當眾地無視了!

就在崔令儀被眾貴婦環繞的熱潮中。

崔令儀卻帶著甄婉,從容地脫身而出,徑直走向了同樣被眾人矚目、穩坐如山的賈母史太君。

“崔氏令儀,攜母家表妹甄婉,”

崔令儀對賈母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晚輩禮,聲音清越,“給史太君請安。”

沒有客套的吹捧,只有清晰的介紹。

那份屬于崔博士的清高,在賈母這位真正的超品誥命、世家宗婦面前,拿捏得恰到好處。

賈母眼中精光一閃。她臉上堆起極其熱情、無比慈祥的笑容:

“哎呀!快請起,快請起!”

她甚至微微欠身,目光越過崔令儀,精準地落在了甄婉身上。

“這就是令儀母家的表妹婉兒?快過來,讓我瞧瞧!”

賈母伸出保養得宜的手,不由分說地拉住甄婉的手腕,將她輕輕帶到自己身側的錦凳上坐下,姿態親昵無比,比對待自家孫女也不遑多讓。

“好孩子,好模樣!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

賈母笑容可掬,仔細端詳著甄婉的臉龐,

“是江南甄家的吧?哎喲,我這把老骨頭還沒糊涂透!年輕時去金陵,還跟你家老太太說過幾回話呢……真是光陰似箭啊!”

她的問題開始了:

“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消遣呀?針線女紅可好?”

甄婉被這陣仗嚇得有些無措,耳根微微泛紅,聲音細若蚊吶,透著江南口音的軟糯:“回……回太君的話……婉兒愚笨,只是跟著女師學過些針黹,尚可縫制些簡單衣衫……詩書方面……實在……實在平平……”

賈母聽完甄婉的回答,臉上瞬間綻開無比欣慰和滿意的笑容,如春風拂面。

她非但沒有絲毫失望,反而側過身,對著旁邊一直含笑聆聽的鎮國公太夫人、保齡侯夫人等幾位重量級老封君,用一種略帶感慨、卻又清晰無比、足以讓周圍人都聽到的聲調說道:

“諸位老姐姐,瞧瞧!聽見沒有?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甄婉的手背,目光贊賞,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寶:

“溫婉知禮,嫻靜懂事,心靈手巧!咱們女兒家呀,心思用在針線上,用在侍奉長輩、持家理事上,這才是根本!”

她刻意頓了頓,眼神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不遠處僵立著的寶釵方向,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這可比那些仗著讀過幾本書、會做幾句酸詩就處處顯露,弄得人心浮躁、家里不安生的所謂‘才情’……要金貴千倍萬倍!穩重、本分、心腸好,這才是安家守業的根本啊!”

王夫人如同被凍僵一般,端著茶盞的手指劇烈顫抖,茶水潑濕了昂貴的錦緞裙子都恍然不覺。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一片死灰,眼中只剩下巨大的驚駭和無邊的絕望。

她明白了,婆婆已經徹底放棄了“金玉良緣”!她的全部心血,薛家的所有圖謀,在此刻被撕得粉碎!

薛寶釵的臉上,那一貫完美無瑕的溫婉笑容仿佛瓷器般凝固了,然后寸寸碎裂。

雖然她極力維持著表面的鎮定,但微微顫抖的睫毛下,眼神深處那抹被當眾凌遲的震驚、羞憤和難堪,卻無法完全掩藏。

她清晰地感覺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或同情、或驚詫、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針扎一般!

她精心建立起來的體面、尊嚴與價值感,被賈母這輕飄飄的幾句話,碾落成塵!

就在這最尷尬、最冰冷、最震撼的靜默幾乎要將王夫人和寶釵吞噬之際——

“昭華長公主殿下,駕到——!”

一聲極具穿透力的通傳,如同天籟般打破了窒息般的死寂!

全場女眷,無論身份高低,瞬間如同風吹麥浪一般,齊刷刷地離座起身,低眉垂首,以最恭敬肅穆的姿態迎接這位帝國最有權力的女子!

長公主李長寧,一襲玄黑底色繡金鳳凰紋華貴宮裝,外罩一層薄如蟬翼的紺青色繚綾長紗,蓮步輕移間,鳳目微睨,顧盼生威。她的到來,自帶千鈞氣場,讓園中繁花都為之失色。

她先是向北靜王妃微微頷首致意,目光卻懶洋洋地掃視全場,將所有人各異的神色盡收眼底,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這目光所及之處,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

她的腳步停在了核心區域,目光落在了崔令儀身上,那眼神帶著棋手欣賞同伴落子的愉悅與默契:

“崔博士,”

長公主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絲親近的打趣,

“今日氣韻更勝往昔了。那篇《遼東疏》……本宮也細細拜讀了。”

她故意頓了頓,目光掠過崔令儀發髻間若隱若現的“千秋筆”,笑意更深了幾分:

“確是字字如金戈鐵馬,格局宏大,氣象萬千!此等文膽,國之楨干也!”

然后,她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轉向了賈母——確切地說,轉向了賈母身邊那個如受驚小鹿般的甄婉。

“喲,”

長公主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上位者的好奇與慵懶,“老太君身邊這位姑娘,倒是一副極嫻靜的性子,瞧著讓人舒服。是哪家的?”

賈母立刻笑著上前一步,恭敬地施禮后回話:“回稟殿下,這是崔博士母家的表妹,姓甄名婉,祖籍江南。”

“甄?江南……好地方,好模樣。”

長公主淡淡點頭,目光在甄婉身上打了個轉,又似乎無意地瞥過不遠處臉色煞白如紙的王夫人和努力維持最后一絲體面、但眼神已接近碎裂的薛寶釵。

然后,長公主看向了賈母。

她的鳳目中閃爍著洞察一切的光芒,微微俯身,仿佛在跟賈母說一句最尋常不過、卻又關乎家族興衰的貼心話:

“老太君好眼光!”

她語氣親昵,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最核心的幾位夫人聽得清清楚楚。

“如今這世道,”

長公主目光微轉,仿佛在感慨某種時弊,“浮華喧嚷太多,聰明外露的女孩子也太多。心思太活絡,心思就難定,未必能為家族帶來真正的安寧。”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命運的篤定:

“反倒是婉兒姑娘這樣溫良純善、乖巧本分的品性,最是難得,最是宜室宜家。守著這樣的媳婦兒,安安穩穩,平平順順,才是持家安身、綿延福澤的長久之象啊。”

王夫人只覺眼前一黑,手中的帕子幾乎要揉爛!

那最后一絲支撐她的幻想徹底崩解。長公主的金口玉言,如同在宗祠神主牌前落下的最后一錘!

她萬念俱灰。

薛寶釵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

長公主那句輕飄飄的“宜室宜家”,像最冰冷的烙印,燙在了她驕傲的靈魂深處。

她終于徹底明白,這不是她不夠好,而是在這個更高層面的權力棋局中,她這樣的棋子,注定在“安穩”的需求前被無情舍棄。

她的“聰明才智”,成了她的原罪。

驕傲被碾碎的痛苦,讓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血痕,臉上那份勉力維持的平靜,再也掩蓋不住眼底的冰冷與死寂。

黛玉站在一旁,將這一幕幕盡收眼底。

她清澈的目光在絕望的王夫人、冰冷的寶釵、被“蓋章認定”的甄婉、還有那位翻云覆雨的長公主身上掠過,最終化為一絲淡淡的、洞悉了命運無常的悲憫與更深的疏離。

長公主說完這席決定命運的話,便在眾人簇擁下,施施然步入了主位花榭的最上座。

絲竹之音適時地重新響起,舞姬的裙裾紛飛,花香依舊馥郁。然而,每個人的心境都已天翻地覆。

賈母拉著甄婉的手更緊了些,臉上的笑容更加慈和篤定。

來自皇室的最高背書,讓她再無任何顧慮,也為后續“賈甄聯姻”打通了最后、最關鍵的障礙。

王夫人失魂落魄地被薛姨媽攙扶著坐下,薛姨媽眼中是滿滿的不甘與擔憂。

薛寶釵微微低垂著頭,坐回了王夫人身邊。她依舊端坐著,像一個完美的陶瓷人偶,但全身散發出的,是一種與周圍熱鬧格格不入的、近乎實質性的冰寒氣息。她的“榮國府之夢”,在這場賞花宴的無聲驚雷中,宣告終結。

而鏡頭定格之處,是崔令儀。

她亦落座。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白瓷茶盞的杯沿。

她遠遠地看著賈母身邊那個怯怯的表妹甄婉。那個她出于家族道義隨手帶入這場盛宴、本以為只是一枚閑棋的柔弱女孩。

現在,那女孩被推到了風暴的中心,即將承載起維系兩個家族的“安穩”重任。

崔令儀那雙清亮睿智的鳳目中,閃過了一絲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光芒。

有洞悉了巨大權力運作冰冷本質的了然,

有對她親手引入“漩渦中心”者的悲憫,

也有一絲對這環環相扣、冷酷無情、利用所有可用之棋的“政治婚姻”宿命的,深深的、無聲的喟嘆。

她的視線最終落回主位上那位含笑與北靜王妃說話的昭華長公主身上。

崔令儀端起茶盞,借由喝茶的動作,掩去了唇邊那一抹無聲的苦澀與感慨。

這金玉滿堂的花園,于她心中,已是棋盤縱橫,落子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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