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龍潭探路,國士獻策
- 紅樓:醉里挑燈看金釵
- 異世烽主
- 5201字
- 2025-06-30 12:00:00
深夜的昭華宮更深處,那間懸掛著巨幅“百官脈絡圖”的密室書房,燭火將李長寧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石壁上。
桌上,靜靜躺著崔令儀臨走時留下的一枚不起眼的玄鐵令牌——這正是她崔家暗中掌控京畿某段關鍵糧道的信物,一個價值連城、足以引發朝野地震的秘密憑證。
李長寧修長的手指拈著這枚冰冷的令牌,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面繁復而陌生的紋路。
她的臉上,沒有了慣有的慵懶嫵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棋逢對手后的,混雜著“欣賞”與“警惕”的復雜神情。
良久,一抹輕笑在她唇邊綻開。
她并未回頭,聲音清冷地對侍立在一旁如同雕塑的流云道:
“崔家這只小狐貍,比我想象中……還要貪,還要狠。”
流云微微側耳,靜待下文。
李長寧將令牌輕輕放下,目光投向那浩瀚的脈絡圖:
“她根本不是來投石問路,也不是來賣乖求救。她是來‘入股’的。”
她的指尖在虛空一點,如同點在棋盤上最微妙的一角:
“交出糧道,不是她實力的極限,而是她權衡后能拿出的‘門票’。用這道糧倉的鑰匙,換的不是庇護,而是在我李長寧攪動的這盤天下棋局里,一個光明正大‘觀棋’甚至……在關鍵時刻‘落子’的資格。”
她的目光微微瞇起,帶著一絲棋手發現有趣新變的興奮:
“賭我李長寧能贏,押我能替她們崔家在新朝撕開更大的縫隙……好氣魄,好算計!這看似將身家性命押上的豪賭,實則是以退為進,驅虎吞狼的最高妙手。哼,真是……有意思極了。”
流云并未發問,只是眼中精芒一閃,她明白,公主對崔令儀的評價,已悄然拔高數個層級。
欣賞歸欣賞,李長寧的思緒立刻轉回了更緊迫的現實。
賈琰傳遞的這個關于邊患的“警世危言”,其分量遠超崔令儀的京畿糧道。
這是一個足以撬動整個大周國運的支點,更是李長寧手中一張威力恐怖的王牌。
但這張牌,打出去的手法必須萬無一失!
【自己去說?——立刻否決!】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李長寧冰冷地按死在腦海里。
她是長公主,是太后在朝堂的“代言人”,更是朝野眼中權勢滔天的“幕后掌舵人”。
若她親自跑去永和帝面前,言之鑿鑿地預言邊患……
“皇兄啊皇兄,你會怎么想?我這位深居宮廷的妹妹,是如何得知遠在遼東的女真部落內情?我的手,何時竟能探到九邊之外?”
永和帝必然追根究底!
她如何解釋來源?推到賈琰身上?
一個十六七歲的國子監學生能有此洞見?
這豈非更顯荒謬詭譎?
恐怕立刻會被解讀為賈琰背后有境外勢力操控!
連她自己都會被拖入渾水!
此舉等同于將文官集團最警惕的利刃遞到敵人手中。
“長公主干預軍國重事!”“后宮女流,妄言刀兵,霍亂朝綱!”
史書上的筆刀唾沫足以將她苦心營造的一切撕碎。
【借崔令儀之手?——再次果斷否決!】
崔家確實正處于新貴勢頭,崔令儀本人也圣眷優渥。
但……
槍打出頭鳥,功高震主忌
崔家已是推行“新政”的急先鋒,吸引了朝野大半的火力。
若再讓崔家拋出“邊疆緊急軍情”這種超規格的重磅炸彈,無疑是將他們置于火山口。
永和帝會瞬間警覺,崔家的勢力網已經龐大到這種地步?
連異族軍情都能探知?
這必將引發強烈的制衡甚至打壓!
“功勞”白白外流,豈能甘心?
這份洞察女真動向的天大功勞,這份足以影響國運的先見之明,憑什么要拱手送給風頭正勁、并非百分百死忠自己的崔家?
這是在給自己培養未來的對手!
【尋找最完美的“代言人”——陳景明,就是你了!】
所有備選人物如走馬燈般在腦中閃過:
方獻夫?變法急先鋒,剛烈有余,圓融不足,鋒芒太盛,易激化矛盾。否決!
高淮?老謀深算的和稀泥高手,態度曖昧,立場不明,難保不懷二心。否決!
舊勛貴?早已是冢中枯骨,朽木不可雕也。否決!
朝中清流?魚龍混雜,難辨忠奸。
最終,一個名字無比清晰地定格在脈絡圖上——陳景明!
身份無懈可擊!新任國子監祭酒,手握天下學子之牛耳!
清流魁首!
他履行本職,向永和帝進言獻策,天經地義,無人能指責越界!
“孤臣”立場安全!
陳景明身上“帝黨孤臣”的標簽深入人心,不結黨,不營私。
由他提出邊患預警,會天然帶有“客觀”、“中立”、“為社稷江山”的色彩,能最大程度地規避黨爭攻訐!
永和帝也最信任他這個身份。
動機純粹“高尚”!
他剛剛在國子監掀起整頓風暴,整飭學風。
此刻提出“經世致用的真學問已在監內產生成果”(即賈琰的推演),正是他推行“新政”卓有成效的最有力注腳!
是在給自己的政績添磚加瓦,合情合理,順理成章!
提攜后進的“道義”之合!
賈琰是他的學生,是陳景明親自發掘、提攜的“監內奇才”(至少在明面上如此)。
他以此舉“提攜后進”,向永和帝舉薦賈琰的才智,完全符合他清流領袖“愛才惜才”的人設!
誰會懷疑?
最關鍵的核心,此乃吾之肱骨!這是李長寧心中最大的定心丸。
陳景明,是她在清流、在帝黨內部的真正心腹和紐帶!
是自己人!用他,最放心,最可控!
一抹運籌帷幄、塵埃落定的笑容浮上李長寧的嘴角。
她不再猶豫。
“流云。”
“奴婢在。”
“不必擺駕,也不用喚人來。研墨。”
她親自展開一張暗紋素宣,提筆蘸墨,筆走龍蛇。筆觸平和溫潤,內容卻字字千鈞:
“景明先生座前:
聞公榮膺大司成(國子監祭酒的雅稱),新掌學政,雷厲風行,革故鼎新,一掃沉疴,文風大振,實乃國朝文脈之幸事,長寧聞之,不勝欣慰,特此致賀。
然竊思圣人之教,學問之道,貴在通經致用,識變從宜。近日偶聞,監內有奇才穎悟之士,談及北疆霜雪之厲與東南漕運之枯,論及二者勾連之妙,發前人未發之幽微,頗有洞燭先機之卓見。此論精微透徹,所慮深遠,非止書齋清談耳,尤關社稷之安。
陳公德高望重,學貫天人,正領袖士林,振拔斯文。竊以為此論若能經公明鑒斧正,梳其經緯,著其源流,匯其條理,或可為公此番鼎新學政之煌煌大觀,添一振聾發聵之注腳,呈于御覽之寶笈。
彼才俊者,姓賈名琰,乃金陵賈氏舊族懷沙公遺孤。
詳詢究竟,公宜自召賈琰垂問。長寧恭候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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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悄然流逝。
京城,皇城禁地,養心殿。
殿內鎏金獸爐吐著裊裊龍涎香氣,一派肅穆。
永和帝身著常服,正凝神批閱著堆積如山的奏章,眉頭微蹙。旁邊侍立的大總管戴權,眼觀鼻鼻觀心,氣息近乎于無。
“啟稟陛下。”一名小太監輕步趨前,尖細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新任國子監祭酒,都察院右都御史(陳景明通常兼任都察院右都御史,以示清貴身份)陳景明大人求見。言道……有緊急學政要務,需面呈御覽。”
永和帝執筆的手微微一頓,有些意外地抬起頭:“陳先生?這么晚了……宣。”
陳景明一身四品文官緋袍,神態卻異常凝重肅穆。
他步履穩健卻又帶著一絲緊迫地踏入殿內,行過大禮之后并未起身,而是雙手高舉過頭,呈上了一卷用象牙軸裱糊得異常精致的卷軸。
“陛下!老臣惶恐!雖知圣躬操勞,然監內所出之新學風新氣象所孕育之‘實學’成果,事關江山社稷之本,老臣不敢不晝夜兼程,冒死覲見!”
這番開場白,異常沉重,立刻引起了永和帝的高度關注。
他放下朱筆,示意戴權接過卷軸打開。
戴權將卷軸在御案前緩緩展開。
永和帝的目光投去——這是一幅繪制精細絕倫、標注翔實的《遼東防務暨北境天象災變推演圖輿》!圖上,山川河流、城寨哨所、各部聚居地皆清晰可見,而最醒目的是,被朱砂特別勾勒出的幾條進兵路線和幾個標注著災情級別的節點!
陳景明的“危言”序幕(步步推進):
他并未直接切入核心,而是依舊保持著老成持重的節奏:
“老臣奉旨掌國子監學政,深恐有負圣恩,日夜思慮如何整頓頹風,倡明實學。”他語氣誠摯,“托陛下洪福,經一番整飭,監內學風已是大改……”
他詳細匯報了監生如何走出書齋,如何關注農桑、水利、輿地等具體實務,講經博士們如何引經據典與實務結合……
鋪墊足夠后,他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帶著一種發現重大隱患的憂懼:
“陛下!正是在這‘實學’倡明、監生沉潛向學之中!”他的聲音微微發顫:
“老臣近日與監中數位深研輿地、兵略、天官歷算之杰出士子,精研《春秋》古戰場興替之由,并遍考我朝歷代九邊輿圖、邊防志略、以及近年北地天候異動密檔……”
他猛地抬首,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于窺破天機后的惶恐:
“竟從中梳理出一條古今契合、令人……不寒而栗的定則規序!此等事,關乎龍脈國本,老臣縱粉身碎骨,亦不敢緘默于口!心中……實有一大患,如骨鯁在喉,若不通稟圣聽,恐坐臥難安,縱死亦不能瞑目矣!”
陳景明的身份、態度和這沉重的語氣,終于讓永和帝徹底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神情無比專注地注視著他:
“先生何憂?盡可言來!”
陳景明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地圖前。
他的手指點向遼東女真諸部聚集區,聲音沉穩有力:
“陛下請看,此乃遼東諸部雜居之地。去冬以來,我朝派往彼地的密探及收攏的零星密報,皆顯示女真各部所居之地,遭遇了罕見的、覆蓋全域之百年未遇之暴風雪!”
他的手指沿著幾條關鍵糧道劃過:
“雪災過甚,則牛羊凍斃,糧秣斷絕!女真各部本就如群狼爭食,生存維艱!”
接著,他的手指猛地移向京杭大運河的北段節點,語速加快:
“我朝東南,今年開春亦是旱魃為虐!漕河幾近斷流!漕糧北運本已大受影響!遼東駐軍糧草供應本就不甚穩固!”他加重了語氣:
“此即老臣等推演出之第一層致命關聯——女真諸部正處‘狼饑’之絕境!而我遼東邊防賴以生存之‘槽’,亦有干涸之虞!兩廂迭加,無異于枯柴堆于烈火之畔!”
永和帝的臉色,隨著陳景明的推演,由最初的關注,漸漸變得凝重。
陳景明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無比,手指在圖上的幾個關鍵隘口、堡寨和女真騎兵可能的集結點上重重圈點:
“狼饑則必噬人!斷糧則軍心動搖!值此內外交困、兇相畢露之際,以建州老奴諸部之強橫兇殘,為求部族存續,其目光必然轉向南望!此乃生存之本能,亡命之必然!”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預知災厄的沉痛:
“結合《春秋》所載胡虜寇邊之季、邊關守備輪換之虛期,并詳參此地山川風物,老臣等推演所得——其大規模掠邊、破關,甚至是直插我腹心之地的兵鋒所指,時間節點……極可能就在……端陽前后之月余!”
“端陽前后!”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養心殿內炸響!
永和帝猛地從御座上站起!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起初聽到“實學成果”時的隱約期待、不以為然,已被“百年雪災”帶來的驚訝取代,再被“東南干旱漕運困難”引起的共鳴所驚動,當聽到“女真狼饑、遼東糧困”的困境疊加時,他袖中的手已悄然握緊!
最后那句清晰無比、指名了時間和巨大風險的“端陽前后”預言,將他心中關于遼東最近幾份略顯不詳卻又被他壓下認為小打小鬧的密報瞬間點亮、串聯起來!
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脊背!
“此……此言……當真?!”永和帝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眼神死死鎖定在陳景明身上,帶著審視一切的厲芒!
他想知道,這究竟是經世致用的洞見,還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驚天布局?
陳景明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并未慌張,反而在永和帝的審視下,他深深躬下身,姿態謙卑到塵埃里,但聲音卻無比清晰鎮定:
“陛下明鑒!老臣垂垂老朽,豈敢妄言軍國禍福,邀天之功?此論發軔之源頭,確系監內一員慧根獨具之俊杰生員——賈琰!”
他抬起頭,眼中帶著長者對后輩的純粹期許和毫不掩飾的欣賞:
“此子于老臣等研討之際,初論霜雪與漕運之因果關聯,發前人所未發,其思如泉涌,其慮甚周遠!我等聞之,深覺其論石破天驚,振聾發聵!然覺事關重大,未敢輕信。”
他的語氣變得無比凝重誠懇:
“老臣等不敢怠慢,當即召集精研輿地、兵略、天官星占之博學博士及監內翹楚,將此論置于古今史實、兵戈經驗、地理星候之嚴酷天平,反復推演、爭辯、考證!更佐以遼東近期各方秘聞碎片,歷經數日夜不眠不休……”
他深吸一口氣:
“最終,方證得此論非虛!確有其迫在眉睫之大禍端!賈生穎悟,實乃國家之幸!故此,老臣等方敢斗膽,將此凝結眾智之推演圖輿并附我等聯名保薦之奏章,為賈生才學之證,亦為我皇社稷之安計,伏闕泣血,冒死以呈御覽!”
這段話,堪稱獻計的教科書級范本!
“此論發軔之源頭……乃賈琰……我等只是論證”
“賈琰……慧根獨具……其思如泉涌,其慮甚周遠……國家之幸”
“召集博學博士及監內翹楚……反復推演……佐以秘聞……最終證得……聯名保薦”
“……乃榮國公賈代善族中之后,其父諱懷沙公,亦為保我鹽運命脈,捐軀于任上……”
“賈琰……賈懷沙之子……”永和帝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光滑的御案桌面,眼神復雜地在陳景明謙卑躬著的脊背和那張標注著“端陽之危”的巨大圖輿上來回掃視。
殿內的龍涎香氤氳依舊,燭火無聲跳躍。
永和帝沉默了許久。
時間仿佛凝固。
永和帝猛地抬起眼簾,那雙深不可測的龍目之中,凝聚的已不再是猶豫或審視,而是一種蘊含風暴的殺伐決斷!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寒意,清晰地傳入戴權耳中:
“戴權!傳朕旨意:即刻宣召兵部尚書、戶部尚書、九門提督、以及……京營節度使!讓他們馬上放下手頭所有事情,立刻滾進宮來!”
他頓了頓,目光如電般掃過戴權,一字一句補充道:
“傳令守宮禁軍,無朕手諭,宮中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今晚……朕,要密議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