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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謎語人大戰謎語人,只有寶玉在狀況外

軒內眾人慌忙起身相迎。

賈母扶著鴛鴦的手緩步入內,滿面春風。

王夫人緊隨其后,神情肅然。

而最后踏入的,是一身淺青色素緞襖裙、發間只簪白玉梅簪的賈敏。

她神色清淡,步履無聲,目光在小軒內輕緩掃過,最終在案上詩箋稍作停留,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似是驚異于那紙張的獨特質感與光色。

她并未多言,只對眾人微微頷首,便安靜落座于黛玉身側稍后的位置,一如月下松影。

“聽說你們小輩起詩社,我這個老厭物也來湊個趣兒。”

賈母笑意慈藹,目光在幾份詩箋上流連,最終落在黛玉那首的“偷來梨蕊”句上,帶著回憶的柔和光澤:

“玉兒這‘偷’字用得別致,倒讓我想起……她母親當年在家時作詩,也常化用這個字眼兒。只是每每被教導嬤嬤責怪,說閨閣筆墨不宜見‘偷’……”

賈母說著,目光意味深長地滑過對面正偷偷往袖里藏糖糕的寶玉。

這微妙的眼神如同驚弓之鳥的箭矢,令王夫人緊繃的下頜線驟然僵硬了幾分。

窗外微風拂過,雪瓣般潔白無瑕的海棠花紛紛飄落,如無聲之雪,襯得室內眾人神色各異。

詩會間隙,素云奉上茶點。

青瓷盤中幾塊澄澈如玉的半透明菱粉糕散發著清甜,糕體隱隱透著微青(菱粉本色),桂花蜜點染其上。

黛玉拈起一塊,指尖卻在觸及那溫涼滑膩的觸感時驟然頓住,眸底瞬間凝滯:

“這……是姑蘇府里常用的‘水精菱粉’……”

她的聲音極輕,帶著不易察覺的震顫,并未是問句。

李紈溫言應道:“蘭兒他舅舅才從金陵送來些上好的菱粉,想著你們南邊來的,或許念這家鄉味道。”

她的目光關切地落在黛玉身上。

賈琰敏銳地捕捉到黛玉指尖那細微的顫抖。

她小口咬下一點糕粉,低垂的眼睫如同沾了晨露的蝶翼,在眼下投下一片深重的、無言的愁緒陰影。

一片被風送進窗欞的海棠花瓣,正悄然落在她月白衣袖上,仿佛一滴未曾滑落的寒露淚珠。

“林妹妹可是……思念南鄉風物了?”探春靠近黛玉,聲音放得更柔緩。

黛玉輕輕搖頭,蝶翼般的眼睫掀開,清寒的目光卻望向賈琰:“琰表哥……可品得出這‘水精菱粉’之味?”

這個問題猝不及防,帶著一種深邃的探詢,仿佛穿越了時光的長河。

父親賈懷沙生前最常念叨的幾樣家鄉吃食里,“虎丘的云片茶,最配菱粉糕的清甜”恰恰是其中之一!

這話如同烙印刻在心底,此刻被黛玉一句輕問驟然喚醒!

他喉頭微澀,正要開口——

“老太太賞的茶到了!”

鴛鴦清亮的聲音打破了這短暫的、充滿復雜情緒漣漪的沉寂。

她領著幾位丫頭奉上一套極為眼熟的天青色雨過天青釉茶具。

“這是揚州姑爺新貢來的上品明前龍井,”

賈母接過鴛鴦遞上的茶盞,笑意盎然,“配著你們的詩社雅趣,正相宜。”

黛玉接過屬于她的那盞,溫潤如玉的瓷胎入手,她纖纖玉指陡然收緊,眼中有驚濤翻涌:

“外祖母……這茶具……”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沙啞。

“玉兒覺得眼熟?”

賈母捧著茶盞,指腹輕柔地摩挲著釉面溫潤的邊沿,眼中帶著深深的緬懷,

“這本是你母親出閣前最珍愛的一套舊物。原是太祖景德窯為府里特制的一對‘雨過天青’孤品……另一只,”

她抬眸,目光仿佛穿越了重重時光迷霧,“在你琰表哥的父親……”

話未竟,一旁沉默良久的賈敏突然一聲極輕的咳嗽,將父親賈代善當年將另一只贈予同族摯友、賈琰祖父的往事截斷在唇邊。

賈母話語一頓,復雜難辨的目光在賈琰臉上輕輕掠過,隨即轉向王夫人。

王夫人立刻接口道:“老太太,茶湯滾燙,飲之不宜過急。”

迅速岔開了這觸及家族隱秘往事的引子。

午后,眾人移至園中游賞春色。

賈琰有意落在人群末端,目光敏銳地掃過一座嶙峋假山后露出的半角素絹——正是那日黛玉未完工的柳枝紙鳶。

“琰表哥。”

黛玉清泠的聲音如風過耳畔,悄然出現在他身后。

她手中握著那只紙鳶的線軸,春日和煦的陽光穿過她發間微顫的珍珠步搖,碎金點點,似淚非淚。

“我想再放一次。”她說。

他們在開闊的草地上站定。

紙鳶乘風而起,如離弦之箭沖上云霄,那抹孤潔的素白在蔚藍天際越來越渺小,仿佛要將一腔心事都放飛出去。

“父親曾說,”

黛玉的聲音被風送進賈琰耳中,縹緲如同自語,

“紙鳶飛得再高再遠,牽系它歸途的,終究是手中這根細線。”

她的視線追隨著風箏,悠遠而朦朧。

賈琰仰望著那幾乎要消失的白點:“林姑父……常親手為你做紙鳶?”

“嗯,”黛玉指尖輕輕捻著軸柄,“他說柳枝疏朗,最襯春風。”

驟然,一陣強勁的旋風毫無預兆地刮過!

紙鳶猛地劇烈抖動,打著旋兒往下栽墜!

“當心!”賈琰幾乎是瞬間反應,右手閃電般抓向線軸底部!

然而倉促之間,他溫熱的掌心卻覆上了一只冰冷且微微顫抖的手——是黛玉的手!

兩人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瞬間抽離!

同時松手!

線軸跌落草叢,那繃緊的絲線應聲而斷!

失去了束縛的素白紙鳶,如同獲得自由的魂魄,被狂風裹挾著,歪歪斜斜、卻又無比決絕地飄過榮國府高聳的朱墻琉璃瓦,最終消失在眾人視線之外的蒼茫塵世。

黛玉凝望著紙鳶消失的方向,良久,唇邊漾開一絲極淡、卻洞悉一切的清冷笑意:

“其實……斷了也好。”

就在賈琰尚沉浸在那斷線紙鳶所象征的沉重意味中,準備開口詢問時,遠處側門的小徑上一個穿著灰撲撲粗布褂子的仆役推著送水的獨輪車匆匆經過。

那人低著頭,身形瘦小,卻借著繞過湖石假山的短暫瞬間,目光似無意地撞向賈琰!

——正是吳銘!

兩人目光交匯剎那,吳銘極其隱蔽地用沾著煤灰的手指在獨輪車車幫上劃過一小片干凈的區域,快速用指尖沾水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字:“陸已見”,隨即又飛快抹去,推著車消失在不遠處的月洞門后,仿佛只是路過打雜的粗仆。

詩社的喧囂散盡,梨香院復歸沉靜。

賈琰獨坐窗下,手邊是那張寫有“清光不染魂”的海棠詠詩花箋。

它的基底色澤、溫潤質地、墨跡清晰的邊緣,無聲述說著“雨余青”的成功。

然而,探春匣中那露出的相思詩箋、黛玉望鄉情切的菱粉糕、賈敏那意味深長的咳嗽截斷話語、線斷后黛玉洞悉的嘆息、賈母談及舊物時瞥向自己那復雜的眼神……尤其是父親賈懷沙遺物清單上那缺失的“半對雨過天青釉茶盞”和祖父書房里僅剩的一只孤杯

——無數碎片在他腦中拼湊、旋轉。

父親對林府的頻繁交游、臨終前對林如海仕途的隱憂……這府中每一件不起眼的事物背后,似乎都盤繞著一根根看不見的、堅韌如蛛絲的陳舊繩索,牽引著塵封的往事與利益!

“琰大爺!”

門外小廝的聲音帶著急促,“老爺院里的周瑞來了!傳話說,老爺請您……立刻去書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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