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五更，再有半個時辰就天亮了。

田文魁帶著人和禮物，找到馬百戶等人暫歇的驛館。

神機營軍紀嚴明，大門口有兩名軍卒值守。

田文魁拱手行禮：“勞煩通報馬將軍，代州田文魁求見。”

其中一人進去通報，不多時，那個身形魁梧的馬百戶走了出來。

田文魁趕緊堆起笑臉，拱手施禮：“深夜叨擾馬將軍，實在慚愧，未知將軍尊姓臺甫？”

馬百戶瞥了他一眼：“本將馬重山。”

田文魁不敢有絲毫不滿，依舊陪著笑：“原來是馬將軍當面，失敬失敬！此處嘈雜，不若請馬將軍移步后院說話？”

馬重山看了看四周冷清的街道，略微沉吟，便側身讓開道：“田老爺請。”

說完便轉身向里面走去，田文魁主仆三人跟了進去，穿過小小的庭院，來到一間安靜的客房。

田七也想跟進去，卻被要求在廊下等候。

屋內，只留下田文魁、兩名抬禮箱的仆役和馬重山。

一名神機營士兵端上茶水便退了出去，房門關上。

田文魁再次躬身：“叨擾了。”

他側身示意仆人打開帶來的沉重禮箱。

箱蓋掀開，露出里面的金光燦燦的金元寶，還有錦緞包裹的名貴藥材、山珍。

“些許薄禮，不成敬意，權當慰勞將軍及麾下弟兄一路風塵辛勞。”

馬重山目光掃過那箱珍寶，沒有絲毫波動。

他走到桌邊坐下，聲音平淡道：“軍紀如山，田老爺的心意，本將代弟兄們心領了，這東西還是請抬回去的好。”

“田老爺夤夜前來，想必并非只為送禮吧？有何事，但講無妨。”

田文魁心頭一緊，硬著頭皮道：“馬將軍快人快語，實不相瞞，今日冒昧前來，一則為舍下管事田七日前莽撞無知，沖撞了將軍及上面的大人賠罪！”

他對著門口方向，沉聲道：“田七！還不快進來給馬將軍賠罪！”

田七慌忙推門而入，撲通跪下，深深叩頭：“小的田七有眼無珠，莽撞無知，沖撞了馬將軍虎威，請將軍重重責罰！”

馬重山端坐椅上，面無表情，甚至沒看田七一眼：“你們田家的人，沖撞不著本將，若是為此賠罪，大可不必，說正事吧。”

田文魁心知躲不過，示意田七先退到門外。

他臉上堆滿為難，湊近桌邊一步，低聲道：“將軍，今日恒昌記門口那筆五百萬兩的兌付……實在太過突然！數過巨！田家倉促之間……實在是……難以全數湊齊啊！”

他深深一揖：“田某斗膽，懇請馬將軍法外開恩！或代為向上官轉圜一二，若能寬限幾日……哪怕寬限三日！或者……或者容田家分期兌付？”

“恒昌記乃我田家苦心經營百年的字號，誠信二字懸命！絕非故意拖延！”

“百年基業不易……還請將軍體恤一二！”

馬重山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動作不疾不徐，語氣卻毫無波瀾：“田老爺這話，本將聽不明白，也無法轉圜。”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本將奉的是白紙黑字的軍令，軍令如山！”

“明早日上中天之時，恒昌記門口，現銀五百萬兩，足額兌現！”

“若兌得出，交易完畢，自然無事，若兌不出……”

馬重山放下茶杯，抬眼看向田文魁，嘴角似乎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田老爺昨夜當著代州滿城百姓，說了些什么，想必貴人多忘事？總不至于一夜之間，自己立的誓言和字據都不記得了吧？”

田文魁聞言，臉瞬間褪去血色。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從另一個角度爭取：“將軍可知，這山西地界，水有多深？”

馬重山不屑道：“愿聞其詳！”

田文魁故作高深道：“山西以晉商聞名，大大小小上百家，其中有些勢力的，共有八家，我田氏恒昌記，不過是八大晉商之一罷了！”

“平遙日昇昌、祁縣喬家、榆次常家、介休范家……我八家同氣連枝，深耕山西百年，盤根錯節！”

“這山西的鹽道、糧道、茶馬古道、票號錢流，乃至塞外九邊的軍需貿易，哪一樣能離得開我晉商？”

“每年光是輸往九邊的糧秣輜重，養活數十萬大軍……”

他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絲半炫耀半威脅的意味：“朝廷在山西的諸多大事，樁樁件件，沒有我們點頭疏通，恐怕也難以順遂！”

“恒昌記招牌若真砸了，晉商顏面盡失，民心浮動，恐生事端！到時候……”

“田文魁，你好大的膽！”

馬重山猛地一聲低喝，打斷了田文魁的話。

只見他霍然站起，瞪著田文魁，說道：“你是想教本將做事？還是想教朝廷做事？”

田文魁趕忙擺手道：“不敢，不敢……”

馬重山冷笑道：“什么晉商大事，什么九邊輜重，什么水深情面，與本將何干？與本將的軍令何干？”

“本將是軍人！眼里只有令、旗、槍！”

“令之所至，萬死不辭的道理，你懂不懂？”

“兌銀子！現貨！現結！明日午時！”

“這是鐵律！不容更改！”

“其他諸事，本將一概不知，一概不管！”

“來人，送客！”

馬重山再不看他，自顧自端起茶杯。

田文魁僵在原地，手腳冰涼，最后一絲僥幸也被掐滅。

威逼利誘都用過了，對方完全不為所動。

他那套在山西無往不利的說辭和威懾，在眼前這人面前，蒼白得可笑。

“田老爺，請吧！”

兩名軍卒上前，將田文魁請出去。

無奈之下，田文魁只得行禮：“將軍早些休息，告辭！”

走到大門外，他看著那兩名軍卒，還想爭取一下。

“兩位，請稍等……”

田文魁還想說點什么，驛館的門隨即砰地一聲關上。

深夜冷風拂面，田文魁主仆三人，帶著那箱沉重的禮物，站在冷風中凌亂。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連番受辱，田文魁終于忍不住爆發。

田七問道：“老爺，怎么辦？”

“怎么辦，還能怎么辦，干就完了！”

田文魁突然沉下臉，說道：“既然朝廷不仁，那就別怪老子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