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坐著輪椅，待在療養(yǎng)院的走廊盡頭，手里攥著護士站的訪客記錄。

雨水拍打著玻璃窗，水痕扭曲了窗外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道黑色的裂痕。

「林夏，2023/11/24，20:45-21:30」

——她來過。

——不止一次，上次也是她。

——她來過兩次！

——不是夢。

他的指尖死死抵著那行字，指節(jié)發(fā)白，呼吸變得急促而破碎。

（她來看過他。）

（她摸過他的臉，捧過他的手，甚至……吻過他的額頭。）

（可她卻說那是夢。）

（她在騙他。）

紙張在他掌心皺成一團，邊緣割破了皮膚，滲出細小的血珠。顧沉卻感覺不到疼，他只是盯著那個日期，盯著那個時間，盯著那個名字，直到視線模糊。

“顧先生？“護士小心翼翼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您……還好嗎？“

顧沉緩緩抬頭，眼神黑沉得嚇人。

“她為什么來？“他的聲音低啞，像砂紙摩擦，“誰讓她來的？“

護士被他盯得后退半步：“是、是沈醫(yī)生安排的……說是心理治療的一部分……“

心理治療。

顧沉突然笑了，那個笑容讓護士毛骨悚然。

（原來他只是個病人。）

（而她只是醫(yī)生安排的「藥」。）

他猛地轉(zhuǎn)身，輪椅碾過散落的紙張，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顧先生！您不能——“

但顧沉已經(jīng)推開了大門，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他的病號服。

深夜。

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顧沉站在林夏公寓樓下，仰頭看著那扇亮著燈的窗戶。

他的右腿殘肢疼得發(fā)麻，義肢在奔跑時磨破了皮，血水混著雨水滲進鞋襪。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到達的公寓！因為——他的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見她。）

（現(xiàn)在就要見她。）

電梯的鏡面映出他狼狽的樣子：蒼白的臉，濕透的黑發(fā)，病號服貼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輪廓。他的眼睛卻亮得可怕，像是燃著一團幽暗的火。

叮——

電梯門開。

走廊盡頭的門縫里漏出暖黃的光，還有隱約的談笑聲。顧沉的手指懸在半空，突然僵住。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輕松，明朗，帶著他永遠學不會的從容。

“這幅畫真的不錯，但藍色用得有點沉了。“

“是嗎？我覺得剛好。“

——林夏的聲音。

輕柔的，帶著笑意的，像羽毛一樣落進顧沉耳中，卻比刀還鋒利。

他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她在對別人笑。）

（像曾經(jīng)對他笑的那樣。）

門鈴被按響的瞬間，屋內(nèi)的談笑聲戛然而止。

林夏拉開門時，周予安正站在畫架旁，手里還拿著調(diào)色刀。

“這么晚還有客人？“他問。

林夏搖搖頭，走向門口，卻在看清門外人影的瞬間僵在原地。

——顧沉。

渾身濕透，臉色慘白，黑發(fā)凌亂地貼在額前，病號服下的身體瘦得幾乎脫形。他的眼睛卻死死盯著她，像是瀕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顧沉？！“林夏的聲音發(fā)顫，“你怎么——“

“他是誰？“

顧沉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可每個字都像冰錐刺進林夏耳膜。

周予安放下調(diào)色刀，疑惑地走過來：“這位是……“

“出去。“顧沉盯著他，眼神陰鷙可怖，“現(xiàn)在。“

空氣瞬間凝固。林夏下意識擋在周予安面前：“顧沉！你冷靜一點！“

這個動作徹底擊碎了顧沉最后的理智。

他猛地抓住林夏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你讓他進你的公寓！你讓他碰你的畫？你——“

“顧沉！“林夏掙扎著，“你弄疼我了！“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下。顧沉的手瞬間松開，踉蹌著后退兩步，撞在墻上。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不規(guī)律，胸口劇烈起伏，像是隨時會窒息。

“對不起……“他的聲音突然哽咽，“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雨水從他發(fā)梢滴落，混著眼角滑下的淚水，砸在地板上。林夏從未見過這樣的顧沉——脆弱，混亂，像只被雨淋透的棄貓。

周予安皺眉上前：“你需要幫忙嗎？“

“滾！！“

顧沉突然暴起，一拳揮向周予安。但他太虛弱了，動作慢得可笑，周予安輕易躲開，反手扶住他搖晃的身體。

“你發(fā)燒了。“周予安摸了下他的額頭，臉色驟變，“溫度很高！“

顧沉卻像被燙到般猛地推開他，自己卻因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義肢發(fā)出不堪重負的聲響，殘肢處的繃帶滲出血跡，在淺色地板上暈開刺目的紅。

“顧沉！“林夏跪下來扶他，卻被他一把抱住。

他的手臂死死環(huán)住她的腰，臉埋在她頸窩，滾燙的呼吸灼燒著她的皮膚：“別推開我……求你了……“

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帶著破碎的哭腔。

“我錯了……我什么都改……“

“你別不要我……“

林夏僵在原地。她感到頸間的濕意——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顧沉的身體在她懷中發(fā)抖，像片即將碎裂的枯葉。

周予安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突然彎腰撿起地上的外套：“我去買退燒藥。“

門關(guān)上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顧沉心上。他抱得更緊了，仿佛一松手她就會消失。

“兩次……“他喃喃道，“你來了兩次……為什么不告訴我？“

林夏的心臟狠狠揪緊：“你怎么——“

“我看到了記錄。“他抬起頭，通紅的眼睛直視著她，“你摸我的臉，叫我名字，還……“

他的聲音哽住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衣角，像個討要糖果的孩子：“你還親了我一下。“

林夏的耳根瞬間燒了起來：“那是……“

“為什么騙我是夢？“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執(zhí)拗，“是因為他嗎？“

“不是！“林夏下意識否認，“那是治療的一部分，沈醫(yī)生說——“

“又是治療！“顧沉猛地打斷她，聲音嘶啞，“我對你來說就只是個病人嗎？!“

他的情緒轉(zhuǎn)變太快，前一秒還脆弱得像個孩子，下一秒又變得尖銳而瘋狂。林夏被他的眼神刺痛，下意識想后退，卻被他扣住手腕。

“看著我。“顧沉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病態(tài)的溫柔，“好好看著我，林夏。“

他的拇指輕輕撫過她的眼角，像在擦拭并不存在的淚水：“你知道我為什么能認出那不是夢嗎？“

“因為……“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在夢里，你從來不會用那種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

“可憐的眼神。“他笑了，那個笑容比哭還難看，“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林夏的胸口突然疼得喘不過氣。她想反駁，想說不是這樣的，可顧沉已經(jīng)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肩膀，聲音輕得像嘆息：

“沒關(guān)系……可憐我也好，騙我也好……“

“只要你別不要我……“

他的身體越來越燙，呼吸也越來越重，卻還固執(zhí)地抱著她不放。林夏摸到他后頸的冷汗，心尖一顫：“你燒得太厲害了，先躺下好不好？“

顧沉搖搖頭，濕漉漉的睫毛掃過她的鎖骨：“我一閉眼，你就會消失。“

“不會的。“

“你保證？“

“我保證。“

得到承諾的顧沉終于稍稍放松，任由林夏扶他到沙發(fā)上。他的臉色白得嚇人，嘴唇卻因高燒泛著不正常的紅，黑發(fā)凌亂地貼在額前，像個迷路的孩子。

林夏拿來毛巾，輕輕擦著他臉上的雨水。顧沉一直盯著她，眼神專注得近乎貪婪，仿佛要把她的樣子刻進骨血里。

“疼嗎？“她小心地觸碰他殘肢上的傷口。

顧沉搖搖頭，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這里更疼。“

掌心下傳來急促的心跳，滾燙的體溫透過單薄的病號服傳來。林夏想抽回手，卻被他更用力地按住。

“感覺到了嗎？“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它快碎了……“

林夏的眼眶突然紅了。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那個曾經(jīng)驕傲的顧沉……）

門外傳來腳步聲，周予安拿著藥袋站在門口，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他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秒，隨即平靜地走進來：“退燒藥和消炎藥。“

顧沉的身體瞬間繃緊，手指無意識地掐進林夏的腕骨。

“謝謝。“林夏試圖起身，卻被顧沉死死拽住，“顧沉，松手，我得去——“

“別走！“他的聲音驟然拔高，隨即又軟了下來，“求你了……就這一次……“

周予安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突然放下藥袋：“我先回去了。“

“等等！“林夏想追上去，卻被顧沉從背后抱住。

他的手臂像鐵箍一樣纏著她的腰，滾燙的臉貼在她背上，聲音悶悶的：“你保證過的……“

林夏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周予安關(guān)上門。走廊的燈光透過貓眼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小塊光斑，又隨著腳步聲漸漸消失。

顧沉的手臂慢慢收緊，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里：“你是我的……“

“只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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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夜。

顧沉的高燒遲遲不退，卻固執(zhí)地不肯閉眼，生怕一睡著林夏就會消失。他蜷縮在沙發(fā)一角，手里攥著她的衣角，眼神渙散卻執(zhí)拗。

“睡吧。“林夏把退燒藥遞給他，“我就在這里。“

顧沉搖搖頭，干裂的嘴唇微微發(fā)抖：“你會走……像上次一樣……“

“我不會。“

“你保證？“

“我保證。“

得到承諾的顧沉終于稍稍放松，吞下藥片后，他的眼皮開始打架，卻還強撐著不肯睡去。

“林夏……“他的聲音越來越輕，“你能不能……多看看我？“

“多……愛愛我？“

“好嗎？林夏…”

最后一個字幾乎聽不見，像是融化在了雨聲中。他的手指終于松開，陷入昏睡，可眉頭還緊緊皺著，仿佛在夢里也不得安寧。

林夏輕輕撥開他額前的濕發(fā)，突然發(fā)現(xiàn)——

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眼角還在不斷滲出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