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館的玻璃穹頂下，幽藍的光線像海水般流淌。

林夏仰頭看著游過的魚群，銀色的鱗片在燈光下閃爍，像散落的星辰。周予安站在她身旁一步遠的地方，沒有刻意靠近，卻也沒有疏離感。

“這種魚叫銀漢魚。“他指著導覽冊上的圖片，聲音溫和，“它們總是成群游動，但永遠不會相撞。“

林夏看著玻璃隧道里井然有序的魚群，忍不住微笑：“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小時候常來。“周予安笑了笑，陽光透過水面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我爸是海洋生物研究員。“

他的語氣很自然，沒有炫耀，也沒有刻意找話題的局促。林夏忽然意識到——和他相處時，她從來不需要猜測這句話背后有沒有別的含義，也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反應會不會讓他多想。

（輕松得……像和老朋友在一起。）

（可她知道，他看她的眼神，早已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一條鰩魚從頭頂滑過，寬大的魚翼像柔軟的綢緞。周予安突然輕聲說：“你看它的腹部。“

林夏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鰩魚雪白的肚皮上有淡灰色的斑紋，暈染得恰到好處，像是水墨畫里的遠山。

“真美。“她由衷地感嘆。

周予安側頭看她，嘴角微微上揚：“是啊，真美。“

他的目光太專注，林夏忽然覺得耳根發熱，慌忙低頭翻動導覽冊。紙頁沙沙作響，她的指尖停在“熒光水母“那一頁。

“要去看嗎？“周予安問，“據說像海底的星空。“

林夏點點頭，卻在抬眼的瞬間，看到他飛快移開的視線和泛紅的耳尖。

（他明明……）

（可為什么還能表現得這么自然？）

水族館的咖啡廳臨海而建，落地窗外是波濤起伏的深藍色。

林夏捧著熱可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杯沿。周予安坐在對面，正在剝一個橙子，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撕開橙皮，果汁沾在指尖，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

“給。“他把剝好的橙子推到她面前，“你喜歡的。“

林夏怔住：“你怎么知道？“

“上次聚餐，你吃了三塊橙子蛋糕。“他抽了張紙巾擦手，笑得眼睛彎起，“而且每次畫室的果盤里，你總是先拿橙子。“

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密的陰影。林夏看著那顆剝得完美的橙子，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周予安。“她放下杯子，“我有話想跟你說。“

橙子的清香在空氣中彌漫。周予安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坐直身體：“嗯，我在聽。“

他的表情依然平靜，可林夏還是看到他無意識捏緊的紙巾。

“我……“她深吸一口氣，“可能沒辦法回應你的感情。“

空氣凝固了一瞬。窗外的海浪聲突然變得清晰。

周予安眨了眨眼，突然笑了：“這么明顯嗎？“

“嗯。“林夏點頭，“你每次看我的時候……“

“眼睛會發光？“他自嘲地搖搖頭，“顧靈說我像只看到肉骨頭的小狗。“

這個比喻讓林夏忍不住笑出聲，緊繃的氣氛稍稍緩和。

“所以……“周予安把玩著紙巾，“是因為有喜歡的人？“

林夏的手指猛地收緊。熱可可的溫度透過杯壁傳來，燙得她掌心發麻。

（該怎么回答？）

（說她在為一個甚至不確定是否真的愛她的人糾結？）

“不是。“她最終說，“只是……我還沒弄清楚自己的感情。“

周予安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澄澈得像水族館的玻璃隧道，能一眼望到底。

“沒關系。“他輕聲說，“喜歡你是我的事，你不用有壓力。“

“可是……“

“林夏。“他打斷她，眼神認真起來，“感情不是交易，不需要等價交換。“

他拿起一瓣橙子放進嘴里，汁水在唇邊泛著微光：“就像我喜歡莫奈的畫，哪怕永遠買不起真跡，也不妨礙我每次看到都心動。“

林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怎么能……這么坦然？）

（不糾纏，不退縮，只是安靜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喜歡著他想喜歡的人。）

回程的地鐵上，周予安依然和她聊著今天的見聞，語氣自然得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那只章魚居然會開瓶蓋，太聰明了。“他比劃著，手肘不小心碰到她的肩膀，立刻縮了回去，“抱歉。“

林夏搖搖頭，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廣告牌。玻璃倒影里，周予安的側臉在流動的光線中忽明忽暗。

“你不問嗎？“她突然說。

“問什么？“

“關于……我拒絕你的原因。“

周予安轉頭看她，地鐵的燈光在他眼里映出細碎的金色：“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他的眼神太干凈，林夏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原來被這樣喜歡著……也可以不沉重。）

（原來感情……還可以是這樣的。）

到站時，周予安站起身，很自然地等她先走。站臺的冷風吹亂他的頭發，他隨手撥了撥，露出光潔的額頭。

“下周的畫展，還去嗎？“他問，聲音混在廣播聲中。

林夏抬頭看他：“你希望我去嗎？“

“當然。“他笑了，“但如果你不想，我也可以把資料發給你。“

（他給了她全部的選擇權。）

（不像那個人……）

“我去。“她說。

周予安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陽光突然照進海水。這種純粹的喜悅讓林夏心頭一暖，又隱隱刺痛。

深夜的畫室里，林夏盯著新完成的畫發呆。

畫上是深藍色的海，浪尖泛著熒光，像極了今天看到的水母。她下意識摸向調色板，卻發現藍色顏料已經用完了。

（她總是畫海。）

（因為……）

手機突然震動，是顧靈發來的消息：

**“他今天問護士要了藍色顏料。“**

林夏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呼吸不自覺地屏住。

**“然后呢？“**

**“畫了一整天的海。“**

屏幕的光映在林夏臉上，照出她微微發抖的嘴角。她想起顧沉坐在窗邊的樣子，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他身上，而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眼神深沉得像——

“林夏？“

畫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周予安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你還在嗎？“

林夏慌忙鎖上手機屏幕：“在，怎么了？“

“剛收到一批新顏料，看到你燈還亮著。“他的聲音帶著笑意，“要試試嗎？有種新出的鈷藍，特別透亮。“

林夏看著自己畫了一半的海，突然笑了：“好。“

她起身開門，周予安站在走廊里，懷里抱著顏料盒，頭發上還沾著雨滴。

“下雨了？“她問。

“嗯，突然下的。“他把顏料遞給她，“正好，適合畫雨中的海。“

林夏接過顏料，指尖碰到他冰涼的手背。周予安沒有趁機握住她的手，只是笑著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早點休息，別熬太晚。“

（他明明喜歡她，卻連觸碰都克制。）

（而那個人……）

她低頭看著顏料盒，最上面那管鈷藍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像極了記憶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