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那天的陽光格外慷慨。

我站在文學院的方陣里，隔著攢動的人頭，遠遠看見程嶼學士帽上那朵藍紫色的野菊。它被一枚銀色回形針固定著，花瓣邊緣還帶著晨露的濕潤，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暈。生物系的方陣離主席臺最近，他站在第三排的邊角位置，白襯衫的袖口隨意地卷到手肘，露出那塊我送他的星空手表——表盤在某個角度會浮現出雙子座的星圖，是我們去年在天文臺一起調試的。

當陽光穿過禮堂古老的彩繪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藍色光斑時，他忽然轉過頭，準確地在人群中鎖定了我的位置。他的眼睛在光影交錯中呈現出琥珀色的透明感，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小的陰影。他沖我眨了眨眼，右手悄悄比了個“V“字，指尖還沾著野菊的淡黃色花粉。

校長念到他名字時，他幾乎是跳著跨出了隊伍。上臺的臺階有三級，他兩步就邁了上去，學士服下擺翻飛起來，露出里面那條我親手熨過的西裝褲——褲腳還沾著泥點，想必是今早又偷偷跑去實驗田看他的野菊了。

接過證書的瞬間，他突然轉向觀眾席。陽光正好落在他半邊臉上，將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他的嘴唇輕輕開合，無聲地說：“看口袋。“

我下意識摸向畢業袍的右側口袋。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時，禮堂的管風琴正好奏響校歌。那是一枚銅鑰匙，貼著淡黃色的便簽紙，上面是程嶼標志性的潦草字跡：“十二教天臺，今晚七點“。鑰匙的齒痕參差不齊，我摩挲著那些凹凸的紋路，突然想起四年前的那個雨天——他幫我提起卡在水溝里的行李箱時，從口袋里掉出的正是這樣一把鑰匙。當時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滴在鑰匙上，他手忙腳亂去撿的樣子，和現在臺上這個意氣風發的畢業生奇妙地重疊在一起。

掌聲雷動中，程嶼已經蹦跳著下了臺。經過我所在的方陣時，他的學士帽突然被風吹歪了。那朵野菊顫巍巍地晃動著，眼看就要墜落，他伸手去扶的動作卻凝固在半空——因為教授正嚴厲地瞪著他。

我看著他僵直的背影，忍不住抿嘴笑了。陽光曬得后頸發燙，掌心的鑰匙也變得溫熱。當我把鑰匙舉到眼前細看時，發現齒槽里卡著一粒細小的種子——是野菊的瘦果，頂端還帶著白色的冠毛。

畢業典禮結束后，人群如潮水般涌向禮堂出口。我被裹挾在熙攘的人流中，突然有人從背后輕輕拉住了我的畢業袍綬帶。程嶼的氣息混著野菊的清香籠罩過來，他的嘴唇擦過我的耳廓：“找到寶藏了嗎？“

沒等我回答，他已經把學士帽扣在我頭上。藍紫色的野菊擦過眉骨，癢癢的。他變魔術般從袖口摸出個透明標本盒，里面是用樹脂封存的另一把鑰匙——正是當年雨中掉落的那把。

“配成對了。“他的指尖劃過我掌心的新鑰匙，金屬相觸發出細微的脆響。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拋帽歡呼聲，我們站在希臘柱的陰影里，交換了一個帶著野菊清香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