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嶼的鬧鐘永遠比我早十分鐘響起。

每天清晨，我會在朦朧中聽見他輕手輕腳地下床，赤腳踩過木地板的吱呀聲，以及咖啡機開始運作的嗡鳴。他總會在煮咖啡的間隙回到床邊，帶著一身薄荷牙膏的氣息，把臉埋在我肩窩蹭一蹭。

“再睡五分鐘。“他含混地說，嘴唇擦過我鎖骨上昨晚留下的淡紅印記。

然而五分鐘后，咖啡的香氣會準時飄進臥室。程嶼端著馬克杯靠在門框上，白襯衫袖口沾著牙膏沫，領帶歪歪斜斜地掛著。他的目光落在我露在被子外的小腿，喉結動了動：“……要遲到了?！?

我故意慢吞吞地坐起來，看著他耳根漫上紅色。

程嶼實驗室的儲物柜里永遠備著兩套餐具。

每周三我課少，會帶著便當去找他。推開門的瞬間，總能看見他假裝專注地調整顯微鏡，實則從十分鐘前就開始頻頻看表。

“今天有玉子燒?！拔掖蜷_便當盒，故意讓甜香氣飄過去。

他立刻湊過來，下巴擱在我肩上：“嘗一塊？就一塊?！?

當我的筷子夾起食物時，他會突然咬住另一端。我們隔著金黃的蛋卷對視，他的睫毛在陽光下幾乎是透明的。實驗室的學弟們發出夸張的起哄聲，程嶼轉身瞪他們，后頸卻紅了一片。

我們的洗衣機總在周末晚上八點運轉。

某次整理衣物時，從程嶼的牛仔褲口袋里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是他笨拙的字跡：

“今天在超市看到藍莓，想起你眼睛。結賬時發現沒帶錢包，想起你笑容。回家的路上踩到水坑，想起你生氣的樣子。林小雪，我好像完了?！?

紙條背面還畫著個哭唧唧的簡筆小人。

當晚程嶼發現被我洗爛的“罪證“時，整個人撲過來搶，我們栽進剛收下來的衣服堆里。曬過太陽的襯衫帶著皂角香，他紅著臉咬我耳朵：“……那是半年前的?！?

梅雨季的周末，我們會窩在沙發上看黑白電影。

程嶼對老片子有種奇怪的執著，看到動人處會不自覺地捏我的手指。當男女主角在雨中擁吻時，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大，他轉過頭，發現我正用遙控器調大了音量。

“喂！“他撲過來搶，我們滾作一團。

最終電影演了什么沒人記得。只記得他濕潤的睫毛掃過我臉頰的觸感，以及被踢到地上的毛毯。后來每次下雨，程嶼都會把那張毯子鋪在沙發上，眼神飄忽地說：“……以防感冒?！?

程嶼突發奇想要做曲奇的那個深夜，廚房飄出了焦糊味。

我沖進去時，他正手忙腳亂地搶救烤盤，臉上沾著面粉，圍裙系帶松垮地掛在腰間?？鞠淅锏摹白髌贰昂诘孟裉繅K，形狀卻隱約能看出是星月圖案。

“本來想……“他垂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料理臺上的面粉，“明天是你帶學生野外考察的日子。“

我沾了點盆里剩余的面糊嘗了嘗，甜得發齁。程嶼湊過來舔我指尖，突然把我抱上料理臺。面粉袋被碰倒，紛紛揚揚像場雪。我們在滿室焦糖香里接吻，他的膝蓋擠進我腿間，烤箱計時器發出刺耳的蜂鳴。

后來冰箱上多了張便簽：“禁止深夜烘焙——除非我在場?！?

程嶼發燒那天，體溫計顯示38.5℃。

他裹著被子蜷在沙發上，頭發亂糟糟地支棱著，鼻尖通紅。我煮粥時聽見他啞著嗓子喊：“林小雪——“

跑過去卻發現他只是想看我。

“你圍裙……“他燒得迷迷糊糊還要指，“蝴蝶結歪了?！?

喂他喝粥時，這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貼在自己滾燙的臉頰上：“比保溫杯好用。“

夜里他體溫驟升，我翻箱倒柜找退燒藥，卻被他從背后抱住。病人滾燙的嘴唇貼在我后頸，聲音帶著鼻音：“別走……“

月光透過紗簾照進來，我們像兩株互相依偎的植物。他的手指纏著我的，即使在睡夢中也不肯松開。

搬家那天，程嶼在陽臺花盆里發現了奇跡。

那包從家鄉帶來的野菊種子，在輾轉多個城市后終于發芽。我們蹲在初夏的陽光里，看著嫩綠的幼芽破土而出。

“猜猜這次會開什么顏色？“他捏了捏我的手指。

夕陽西沉時，程嶼突然從背后環住我。他的掌心貼在我小腹，那里正孕育著一個三個月大的秘密。野菊苗在晚風里輕輕搖晃，投下的影子恰好連成心形。

暮色漸濃，他哼著走調的歌把行李搬進屋。我摸著尚且平坦的腹部，想起父親當年埋在野菊叢下的鑰匙——原來有些等待，終會迎來最盛大的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