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嶼的邀請像一片羽毛，輕飄飄地落在我耳邊，卻沉甸甸地墜進心里。

我盯著他遞過來的那張鹽腺菊標本，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葉脈間的結晶。那些細小的顆粒在晨光下泛著微光，像是被封印的淚滴。

“天文臺……“我輕聲重復，聲音幾乎被圖書館的暖氣聲吞沒。

程嶼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的手指捏著筆記本邊緣，指節微微發白。“七點，“他說，“我在十二教樓下等你。“

他的目光沒有直視我，而是落在我手中的保溫杯上，仿佛那里刻著的詩句是他唯一的勇氣來源。

我沒有立刻回答。

窗外，掃雪車的轟鳴徹底遠去，留下一片突兀的寂靜。程嶼的呼吸聲變得清晰起來，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什么。

“好。“我終于說。

他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像是沒料到我會答應。然后，他的嘴角輕輕揚起，露出一個克制的微笑，像是怕笑得太明顯會嚇跑我。

“記得穿暖和點，“他低頭收拾書包，聲音悶在圍巾里，“頂樓風大。“

整個下午，我都在想該怎么取消這個約定。

我坐在宿舍的窗邊，看著外面的雪一點點融化，水滴從屋檐墜落，像某種倒計時。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是程嶼發來的消息：

“十二教有點遠，要我來接你嗎？“

我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十分鐘，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卻不知道該怎么回復。最后，我只回了一個簡單的“不用“，然后把手機塞進了枕頭底下。

室友陳琳從浴室出來，擦著頭發看我：“你今晚要出去？“

“可能。“我含糊地回答。

她挑了挑眉，目光落在我床上攤開的外套和圍巾上——那條駝色圍巾，程嶼的圍巾。“和程嶼？“

我的耳朵突然發燙，低頭假裝整理書包帶子：“……嗯。“

陳琳笑了，她沒再多問，只是從衣柜里拿出一條深藍色的羊毛圍巾遞給我：“借你，今晚會降溫。“

圍巾很軟，帶著淡淡的薰衣草香。我把它和程嶼的圍巾一起塞進包里，心跳莫名加快。

六點四十分，我站在宿舍樓下，冷風鉆進衣領，讓我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這邊快步走來。程嶼穿著一件深灰色的羽絨服，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手里還提著什么東西。

他看到我時，腳步明顯頓了一下，然后加快速度走過來。

“你來了。“他說，聲音里帶著輕微的喘息，像是跑過來的。

我點點頭，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紙袋上。

“熱可可，“他察覺到我的視線，把紙袋遞過來，“加了肉桂，和早上一樣。“

紙袋里是一個保溫杯，和我早上用的那個一模一樣，只是杯身上的刻字不同：“Even the darkest night will end and the sun will rise.“

我抬頭看他，他的耳尖凍得通紅，眼睛卻亮得驚人。

“走吧，“他說，“流星雨七點半開始。“

十二教是學校里最老的建筑，電梯常年維修，我們只能爬樓梯。

程嶼走在前面，他的背影在昏暗的樓梯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每到轉角處，他都會停下來等我，卻不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直到我跟上。

爬到第五層時，我的呼吸已經開始急促。程嶼突然轉身，伸手接過我的包：“給我吧。“

他的手指碰到我的手腕，一觸即離，像是怕冒犯我。

“謝謝。“我小聲說。

他搖搖頭，轉身繼續向上走，但腳步放慢了許多。

頂樓的風很大，推開門的一瞬間，冷空氣撲面而來。我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程嶼立刻側身擋在我前面，用背抵著風。

天文臺里空無一人，圓頂的觀測窗已經打開，露出深藍色的夜空。程嶼熟門熟路地走到控制臺前，按下幾個按鈕，望遠鏡緩緩轉動，對準了某個方位。

“過來，“他朝我招手，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你看。“

我湊過去，眼睛貼上目鏡。

視野里，一片璀璨的星群正在閃爍，像散落的鉆石。

“那是雙子座，“程嶼站在我身后，聲音很近，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流星雨就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他的呼吸輕輕拂過我的耳畔，帶著熱可可的甜香。我的心跳突然變得很響，幾乎要蓋過耳邊呼嘯的風聲。

七點三十八分，第一顆流星劃過夜空。

銀白色的光痕轉瞬即逝，卻在我的視網膜上留下清晰的印記。我下意識地“啊“了一聲，轉頭看向程嶼。

他正看著我，眼睛映著星光，像是盛滿了碎鉆。

“許愿了嗎？“他問。

我搖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第二顆流星就墜了下來，然后是第三顆、第四顆……

程嶼突然笑了：“看來今晚的星星很慷慨。“

我們并肩站在觀測窗前，看著流星一顆接一顆地墜落，像是天空在流淚。

不知過了多久，流星雨漸漸稀疏。我的手指已經凍得發僵，不自覺地搓了搓。

程嶼注意到了，他猶豫了一下，然后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冷嗎？“

他的指尖很暖，像一小塊陽光。

我搖搖頭，卻沒有抽回手。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把自己的手套摘下來，遞給我：“戴上吧。“

手套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內襯是柔軟的羊絨。我戴上它們，指尖漸漸回暖。

“程嶼。“我輕聲叫他的名字。

“嗯？“

“謝謝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睛彎成月牙：“不用謝。“

夜風呼嘯而過，吹亂了他的頭發，也吹散了我心里最后一絲猶豫。

下樓時，程嶼走在我旁邊，刻意放慢了腳步。

“下周有個植物標本展，“他突然說，“要一起去嗎？“

我轉頭看他，他的側臉在樓梯間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好。“我說。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貴的禮物。

走出十二教時，雪又開始下了。程嶼撐開傘，小心翼翼地傾斜向我這邊。

我們并肩走在雪夜里，影子在地上交疊，又像偶爾靠近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