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點零七分,晨光像稀釋的蜂蜜滲進圖書館的玻璃窗。我盯著程嶼衛衣袖口一道脫線的痕跡發呆,那里有一根細長的藍色纖維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晃,像鐘擺般丈量著我們之間凝固的時間。
他突然停下收拾筆記本的動作:“你昨晚...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的手指無意識絞緊了圍巾流蘇。三小時十七分鐘前,我確實在淺眠中夢見父親咳血的樣子,驚醒時后背沁出的冷汗甚至浸濕了毛衣。但我確信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程嶼的指尖在《植物生理學》扉頁上摩挲,那里夾著去年秋天我收藏的銀杏葉?!澳闼臅r候,“他的聲音輕得像雪落松枝,“數了七次'不要'?!?
自動販賣機突然“咣當“一聲吐出咖啡,驚飛了窗外覓食的麻雀。我盯著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的陰影正如ICU病房外那條長椅的柵欄花紋。
“要喝熱巧克力嗎?“程嶼突然轉移話題,從背包側袋掏出個斑駁的保溫杯,“加了肉桂粉?!氨w旋開的瞬間,甜香裹挾著細微的辛辣氣息撲面而來,奇跡般沖淡了記憶中消毒水的味道。
他倒飲料的動作很笨拙,深褐色的液體在杯沿晃蕩,有幾滴濺到他虎口的舊傷疤上。那是去年冬天他徒手清理結冰的野菊培養箱時留下的凍傷。“小心燙。“他遞過來的手指微微發顫,腕骨凸起處還沾著昨天實驗用的靛藍染料。
保溫杯內壁刻著一行小字:“When it's dark enough, you can see the stars.“我的指腹撫過那些凹凸的刻痕,突然意識到這是特意選給我看的——就像他上周“偶然“落在我座位上的《星空療法》,或者大前天“隨手“分享的治愈系歌單。
窗外傳來掃雪車的轟鳴,程嶼趁機把空調溫度調高了兩度。他假裝研究咖啡機說明書的樣子太過刻意,后頸露出的棘突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粉色。我們沉默地分食那個已經冷掉的紅豆面包,他特意把嵌著完整蜜紅豆的那半推給我。
“對了,“他突然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壓膜標本,“昨天在溫室發現的?!巴该鞅∧だ锓庵黄馉顝腿~,葉脈間散布著細小的結晶,“鹽腺菊的葉子,能在流淚時分泌鹽分?!?
標本右下角標注著采集日期:正是我收到小歡短信說想起父親的那天。我的指甲無意識刮擦著標本邊緣,直到他輕輕用鋼筆尾端點了點我的手背——那支筆不知何時被他灌進了靛藍混銀粉的墨水,寫在紙上會像星空般閃爍。
“十二教頂樓的天文臺,“他突然說,“今晚有雙子座流星雨。“陽光此刻正好掠過他翹起的發梢,在墻面投下毛茸茸的光暈,“據說...對著流星許愿的話,悲傷會變成星塵?!?
掃雪車的聲響遠去了,保溫杯里的熱氣在我們之間織出柔軟的霧簾。我數著他毛衣袖口脫線的那根藍線,第一百零一次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