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外驚雷炸響,蕭硯伶跪在丹墀下接旨時,余光瞥見宋昭鳳冠上的東珠隨著行禮的動作輕顫。
蕭皇蒼老的聲音裹著雷霆威壓落下:“明日巳時,于乾元殿完婚。”
他攥緊掌心,指甲幾乎掐進肉里——這道旨意來得太快,快得像父親故意拋下的催命符。
“兒臣領旨。”蕭硯伶垂眸起身,與宋昭錯身而過時,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梔子香。
蕭硯伶握著銅牌的指節泛白。宋昭鳳冠上的東珠映著他耳后的朱砂痣。
蕭硯伶突然想起幼時母親抱著他哼唱童謠的模樣——那時母族尚未蒙冤,父親還會親手為他扎緊箭囊。
回寢宮的路上,青石板積雨未散。
蕭硯伶故意踢飛一顆石子,看著它跌進御溝的漩渦里。
“冽風。”他頭也不回地開口,身后立即閃出一道黑影。
“殿下,左相府今日密會了三位侯爺。”
暗衛遞上半枚帶血的玉佩,“在城郊發現的,與當年國庫失竊案的證物...”
“收起來。”蕭硯伶扯松領口,露出頸間猙獰的舊疤。
那是十二歲那年,他偷聽到父親與大臣密謀構陷母族時,被暗衛所傷留下的印記。
“明日大婚,讓第三隊暗樁盯緊宣政殿的排水口——暴雨持續三日,黑水河的水位該夠了。”
另一邊,宋昭被宮人引至椒房殿,宋昭望著宮墻上破碎的夕陽,嫁衣上的金線勒得鎖骨生疼。
自蕭皇下旨“婚前不得相見”,她便被軟禁在椒房殿,唯有青梧提著食盒匆匆掠過回廊時,才帶來些許宮外的風聲。
暮色浸透窗紙,她卸下鳳冠,望著銅鏡里自己泛青的眼下。
三日前,她還在宋國的宮墻內數著白鴿,如今卻要在異國的紅燭下,完成這場注定沾滿陰謀的婚禮。
指尖撫過妝奩里母親留下的梔子花發簪,記憶突然翻涌——那年生辰,母親也是這般為她綰發,笑著說“我們小五要做最自在的鳳凰。”
“公主,該用晚膳了。”青梧的聲音帶著哽咽。
宋昭回頭,見侍女捧著的食盒里,擺著一碟胡麻餅。
她突然想起醉仙樓里那個自稱“蕭野“的少年,想起他笑著說“宋國的餅太甜,還是北國的夠味”時,眼底閃過的狡黠。
夜雨忽至,敲打窗欞的聲響混著更漏聲,將長夜切割成碎片。
宋昭突然笑出聲,“青梧,你看這滿殿紅綢。”
她扯下東珠流蘇,任由金線劃破指尖,“多像母親臨終時,浸透鮮血的裙擺。”
銅鏡映出她蒼白的臉,耳后的朱砂痣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的紅。
那日在望北樓舊址,她撿到的半截玉佩上,同樣刻著這樣的朱砂印。
青梧壓低聲音,從夾層里取出密信,“這是宋國傳來的,您生母的侍女在死前...”
“不必說了。“宋昭將信紙湊近燭火,看著“蕭皇授意“四個字在火焰中扭曲變形。
宋昭展開從蕭硯伶書房拓下的輿圖。青梧舉著油燈的手微微發抖:“公主,這標注的密道...直通蕭皇的寢殿。“
“公主,這望北樓標記旁的批注...字跡與您生母留下的密信一模一樣。”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宋昭驟然收緊的瞳孔。
“告訴他們,按原計劃行事。”宋昭將輿圖塞進暗格,指尖撫過冰冷的石壁。
“明日大婚,便是我們的第一場戰斗。”
宋昭鋪開素絹,蘸墨的筆懸在半空遲遲未落。
她想寫封信給父皇,卻不知該訴思鄉之苦,還是問母妃枉死的真相。
最終,筆尖落下,只勾勒出半朵未開的梔子花。
與此同時,蕭硯伶在王府密室展開冽風營最新密報。
信中提到的幾位宋國權臣,竟與當年構陷母族的北國大臣有書信往來。
蕭硯伶在寢殿摔碎了第三只酒盞。琥珀色的酒液順著地磚縫隙蜿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望著案頭冽風送來的密報,左相府近日頻繁與北國守將往來的字跡刺得眼睛生疼。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忽然想起宋昭扮作“安五公子”時,握著骰子的手白皙卻有力,腕間銀線梔子花繩隨著動作輕晃。
暴雨愈烈。蕭硯伶解開衣襟,望著銅鏡里胸口的狼頭刺青。
那是舅父戰死前,用佩刀在他皮膚上刻下的印記。
“冽風,把望北樓的布防圖再看一遍。”他摩挲著刺青,想起宋昭昨日說“黑水河的冰棱能凍穿三層鐵甲”時,眼底閃過的寒光。
“殿下,黑水河的水位已達預期。”冽風的聲音從梁上傳來,“只是明日大婚...”
“明日?”蕭硯伶冷笑,抓起案上的流星箭把玩,箭尾銀鈴發出細碎的嗚咽。
“就借著這場雨,讓某些人知道,冽風營的箭,可不是用來射靶子的。”
他起身推開雕花窗,雨水撲面而來,混著遠處傳來的更鼓聲。
記憶突然閃回十二歲那年,母親被拖出坤寧宮時,也是這樣的雨夜。
椒房殿內,宋昭將寫廢的宣紙揉成團,塞進炭盆。
火苗舔舐著紙團上未干的墨跡,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梁間。
宋昭拂過自己的嫁衣,嫁衣上的梔子花在燭火下泛著冷意。
青梧張口道:“公主,明日...”
“幫我更衣吧。”宋昭打斷她,望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
她知道,當明日的紅蓋頭掀起,她便不再是宋國嬌寵的五公主,而是徹底的,要變成為了生存而不擇手段的北國王妃。
蕭硯伶摩挲著狼頭匕首,突然笑出聲。
他終于明白宋昭為何執著于黑水河——汛期提前的不僅是河水,還有他篡位的時機。
當暴雨沖垮邊關防線,便是他以“勤王”之名掌控兵權的時刻。
夜雨漸急,兩座宮殿之間的長廊空無一人。
唯有檐角銅鈴在風中亂撞,仿佛在為這場始于權謀的婚姻,奏響不祥的序曲。
而被隔絕在雨幕兩端的兩人,一個攥緊流星箭,一個握緊梔子花發簪,各自在黑暗中等待黎明的到來。
兩個心懷鬼胎的人,此刻隔著重重宮墻,在各自的寢殿里,為同一場暴雨做著最后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