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長安皇城的城門口。

站著兩個身影。

李重茂抬頭看了一眼承天門，感覺右側(cè)傳來觸動。

轉(zhuǎn)頭望去，李奴奴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他。

“阿叔。”

她輕喚了一聲，語氣平靜得可怕。

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跳脫性子。

今日是賜封號的儀式，李奴奴穿了一身雉鳥紋禮服，有些長了，不是很合身。

她一手提著裙角，一手遞向李重茂。

李重茂見她這番動作，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惜。

真的有人，就那么過了一夜，就好像一下子長大了。

李奴奴似乎也知道了她以后將會是什么樣子。

可她沒有鬧，沒有哭，只是昨晚笑過后，就成了這副平靜無波的臉色。

李重茂握著李奴奴的手。

笑了。

她的手心中，有些汗?jié)n。

終究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罷了。

宮門緩緩打開。

李重茂牽著李奴奴進了長安皇城。

雖然天色未明，但皇宮內(nèi)已然有了忙碌的氣息。

李重茂拉著李奴奴穿過一個回廊，正要走過拐角，忽地聽見一聲大喝。

“行路沒個樣子，給本宮拖下去狠狠杖責！”

李重茂聽見聲音有些熟悉，松開李奴奴，示意她在原地等著。

李奴奴乖巧地點了點頭。

向前幾步，李重茂看見了個熟悉的面容。

安樂公主李裹兒，她今日穿了身明黃色的齊胸襦裙，頭發(fā)盤起，插著許多金釵。

身后跟著兩名宮女侍立。

李裹兒面前，一名穿著內(nèi)侍服飾的宦官，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著，以頭磕地，小聲的連連求饒。

“公主饒命，小奴有眼無珠，罪該萬死，公主饒命……”

李裹兒面色難看得緊，余光忽地瞥見李重茂，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阿耶今日含元殿有事宜，未到請安時候，四郎不好好練習馬球，進宮來作甚？”

她聲音平緩下來許多。

李重茂上前見禮：“臣弟見過阿姊。邠王兄昨日將奴奴送來我府中，讓我今日送來宮中受封。”

李裹兒呆愣了一下，說道：“你何時同邠王那么熟了？”

剛問出這句，不等李重茂回答。她又恍然大悟般接著說道。

“呵……我倒是忘了，聽說四郎最近在和邠王學著賣酒呢，買賣似乎做得還不錯？”

李重茂暗道一聲。

這長安城中果然就沒有密不透風的事情，只要有心，什么樣的事都一清二楚。

“都是臣弟娘子家中的釀酒偏方，臣弟只是撿了個便宜罷了。阿姊先前為何生氣？”

李重茂自謙了一句，隨后問道。

李裹兒目光從他身上收回，轉(zhuǎn)移到跪在地上的小宦官身上。

宦官頓時身子一緊，巴不得他姊弟兩個多聊會兒，把他忘了才好。

沒成想這才三言兩語就扯到自己身上了，頓時害怕得緊。

李裹兒輕哼一聲，道：“還不是這不長眼的小奴，慌慌張張的，沖撞了我。”

李重茂看了眼瑟瑟發(fā)抖的宦官，說道：“天色暗淡，有些看不見也屬正常，阿姊還是莫同他計較了，今日乃是陛下冊封公主的日子。”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不宜另生事宜。

李裹兒眼下氣息也平復了許多，便說了一句：“既然是溫王替你說了話，今日暫且饒過你這小奴！”

跪著的小宦官連連磕頭謝恩。

她說完話，身后的兩名宮女連忙上前替她提著裙角。

李裹兒邁開步子，就要走開，忽地頓住，回過身來，看著李重茂說道：“吐蕃使團來長安的日子不遠了……”

李重茂清楚她是什么意思，回答道：“阿姊放心便是，臣弟這些時日已將馬球練得十分熟練。”

“那便好！”李裹兒滿意地點了點頭。

眼見李裹兒背影消失在角落，李重茂這才轉(zhuǎn)頭看向地上跪著那名宦官。

“起來吧，下次小心些。”

宦官抬起頭，看向他，額頭已經(jīng)被磕紅了，不過卻沒有起身，而是再度向李重茂磕了幾個頭。

“謝過大王救小奴一命。”

李重茂這才發(fā)現(xiàn)這小宦官模樣生得還可以，五官周正，有股子陰柔之氣。

心下不由生出好奇，問道：“小使叫什么名字，看你年紀，應(yīng)該不是初進宮，怎么會沖撞了小王阿姊？

起來說話吧，不要跪著了。”

宦官感激地又磕了頭，這才起身說道：

“小奴謝過大王恩典，賤名高富，在含元殿當值，因今日冊封儀式缺了些事物，小奴趕著過去，這才……”

姓高？難不成是高力士？

李重茂頓時來了興趣，如果是的話，這可是個名人啊，跟在李隆基身邊混到最后，連太子都要稱呼阿翁的人物。

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高富。

“小使入宮多少年了？”

高富一愣，不知李重茂這是何意，但還是恭敬回答道：“小奴十四歲凈身入宮，十年有余了，眼下在含元殿當值。”

有些意思，自己不過是簡單問了一句，這高富卻把自己抖露了個干干凈凈。

是個聰明人。

十年，也是真夠久了。

年紀似乎也對得上，究竟是不是高力士呢？

有點可能。

不管怎么說，自己眼下倒是缺一個在宮中打探消息的人物。

剛好先前替他說了話，人心也倒是可用。

“十年，倒也是不容易了，合該去個好位置了才是……”

李重茂說著頓了頓，想起了李奴奴。

封了公主后，肯定是要居住在宮內(nèi)的，身邊倒是缺個信得過的人照顧。

不過眼下還不是提這個的時機。

“小使先去忙事吧，免得誤了時間，再遭責罰。”

高富鄭重地躬身行禮，面露感激應(yīng)道：“小奴謝過大王體恤，先行告退。”

李重茂點頭。

回身去找到李奴奴，卻看見她在發(fā)著呆，小臉上滿是落寞。

李重茂關(guān)切問道：“阿奴……在想什么呢？”

“啊……阿叔你來了啊……”李奴奴回過神來，面露迷茫，“阿奴在想……這宮里和塞外，會是什么模樣呢……”

李重茂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咚……咚……咚……

幾道沉重的鐘聲傳來。

打破了長安皇城中的寧靜……

李奴奴迷茫的神色頓時收回，變得平靜。

“阿叔，我們快去含元殿吧！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李重茂看著李奴奴小孩子模樣，故作著堅強，小手伸過來拉住他。

手被她握得緊緊的，像是生怕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