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含元殿外，許多宦官和宮女忙碌著。

一名穿著綠色袍衫，面容慘白的宦官站在石階下，臉色焦急中又帶著憤怒。

遠處，高富小跑著過來。

看見了他，那宦官反而不急了，等到高富跑到跟前，語氣平靜而又陰冷地問道：

“小郎，這是被哪處的宮女絆住了腳，耽擱了這么久才來？”

高富聞言不由打了個冷顫，“阿父……”

宦官皺了下，冷哼一聲：“嗯？！你該叫我什么？”

“高知事。”高富連忙識趣的換了個稱呼，這可是他認作的義父。

從五品下的內知事，高力士。

高力士見高富知趣，便不再糾纏：“冊封公主的儀式都敢怠慢，我看你是皮子癢了，此間事了，自己去領十棍！”

高富連連躬身：“奴婢謝過高知事開恩。”

低頭的瞬間眼中露出一絲怨懟神色。

“行了，速去忙著，莫要誤了時辰。”

高力士臉上露出些不耐，揮了揮手。

隨著一聲雞鳴，天色漸明。

大唐的官員們穿著各色圓領袍衫，依次按著順序，進入含元殿內，等候著李顯到來。

東側站立的是宰相三公等人，西側是中書和門下兩省官員。

大殿中央，是負責冊封儀式的冊封使、持節者等。

李重茂帶著李奴奴站立在南側位置。

看見不少定昆池夜宴時的熟悉面孔。

諸如韋巨源，宗楚客等人。

冊封儀式的主持者是同中書門下三品的韋巨源。

隨著宮廷樂工奏起樂器聲。

李顯端坐在四名宮仆抬著的龍輦上，進入大殿。

韋皇后緊隨其后，看見李重茂牽著李奴奴時，不由眨了下眼，愣神片刻。

隨后看向身后的宮女。

李重茂看著宮女點頭會意后，往這邊過來。

他想要松開李奴奴的手，卻被抓得很緊。

李重茂回身，面對著她，另外一只手輕輕拍了拍李奴奴的肩膀。

李奴奴這才慢慢松開他的手，隨著兩名宮女過去。

李顯在北側御座落位，右側后方，一道珠簾垂下，韋皇后端坐其后，注視著群臣。

太常卿上前一步，唱道：

“皇帝制曰：今冊封邠王女李氏為公主，授金冊寶綬，命禮部尚書韋巨源持節行禮——眾官肅立！”

韋巨源捧著金冊，向前半步，開始宣讀冊文：

“維景龍三年歲次秋，有應天神龍皇帝若，仰承順天翊圣皇后慈訓曰：咨爾邠王女李氏，毓質名門，柔嘉成性。今冊封為金城公主，授以金冊，永綏福履。往欽哉！”

朝中官員聽到韋巨源宣讀的冊文，面色一動。

暗自在心底思忖，他把韋皇后加入冊文中是什么意思。

彰顯韋皇后的威儀嗎？

韋皇后一方的人，自然是十分高興，皇后的聲威越盛，他們能仰仗的權勢自然也就越大。

其余人等，諸如宋之問等人都是十分擔心牝雞司晨的事再度重演。

韋皇后效仿則天大圣皇后的意圖，越來越不遮掩了。

而李顯對此也視若無睹。

韋巨源卻沒管朝臣是什么心思，目的達到了就成，再度唱道：“授冊，公主跪受！”

李奴奴捧著宮女遞過來的金冊，開始行跪拜禮。

李重茂走到黃門侍郎李日知身旁，見他一副憤憤之色，小聲說道：

“李侍郎，當下不應異色。”

李日知看向本不該出現在這里的溫王，眉頭皺得厲害。

盡管知道有些不合時宜，但還是出聲問道：

“冊封儀式，按照禮制，溫王為何會在此？”

李重茂回道：“小王代邠王兄而行。”

這是昨日李守禮去他府上時，與他交談的事情之一，并非只是為了讓女兒開心。

也為了不想親自看到將女兒送出去當作和親公主的畫面。

說是懦弱也好，說是不忍心也罷。

為了大唐。

當這四個字從李顯口中說出來，他李守禮還能再說什么呢。

聽了李重茂這話，李日知這才臉色好了些，低頭不語。

真是個剛直性子，所有臉色變化都擺在臉上。

李重茂見他這副神色變化，暗自想道。

一場公主的冊封儀式，因為韋巨源加上的幾個字，鬧得人心惶惶。

李顯因為有了可以和親的公主，臉上也高興了幾分。

連帶著代替邠王李守禮的李重茂都看順眼了幾分。

這事情本就是李守禮向他所求。

或許是有幾分愧疚的心，李顯同意了。

含元殿中，冊封儀式在眾人心思各異的復雜心情下，結束了。

接下來則是剛被封為金城公主的李奴奴去太廟祭拜，隨后等次日歸寧入宮謝恩。

李重茂走出含元殿，看見個熟悉的面孔，早先遇到的那名宦官高富。

高富身前還站著位同他年紀相仿的白面綠袍宦官，與一個他熟悉的面容親切交談著。

臨淄王李隆基。

李重茂猜測著他們之間的關系，打量一番后，邁步上前。

“四郎見過阿兄。”

李隆基此時是背對著日頭，聽見聲音回過身來，望著他：“溫王多禮了。”

語氣十分平淡。

“臣高力士見過溫王。”

“小奴高富見過大王。”

高富和綠袍宦官同時向他行禮。

行禮的話語各有不同，高力士稱呼比高富顯得正式，也顯疏遠。

李重茂看著自稱高力士的白面綠袍宦官，心中有些錯愕，面上不動聲色說道：“免禮！你們這是？”

李隆基看著日頭，覺得有些刺眼，躲進柱子下的陰影里，向李重茂解釋道。

“溫王，這高富乃是力士的義子，早上誤了些事宜，正言談告誡他。”

都親切的稱呼力士了，看來想要拉攏高力士是不太可能了。

李重茂想到這里，心里忽然有了個想法，便向高力士說道：“高知事，小王與金城公主情深，有些放心不下她獨自在宮中。

想問問知事有沒有什么合適人選？”

高力士低頭沉思了一番后，抬起頭不經意間瞥向李隆基。

李隆基微不可察地搖頭。

李重茂見他二人的小動作，故作不知，等著高力士說話。

“承蒙溫王看重，不知溫王覺得高富如何？”

高力士先是自謙一句，隨后說出高富的名字。

李重茂聞言笑笑看著高富，說道：“既然是高知事所說，那自然是可行的，小王去和陛下稟報。”

李隆基在旁看了一會兒后，對他說道：“溫王真是替金城想得周全。那日暖房宴倒忘了與溫王多敘敘情……”

李重茂微微點頭：“阿兄所言極是，我也有此想法，只怕打擾到阿兄。”

李隆基爽朗一笑：“溫王說的哪里話，盡管來便是。”

話倒是說得好聽！

可那話語中一直生疏的“溫王”稱呼，算是什么事。

李重茂望著他陰影下的爽朗笑容，心中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