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龕前的線香“啪”地折斷。

老夫人攥著佛珠看向身后大驚失色的侯爺，面上帶著一絲慶幸：“你瞧，多虧瀾兒攔著，沒吃那勞什子齋菜！否則，你的仕途到頭了，咱們賀家也要被罰銀削爵！”

話落，滿堂死寂。

二夫人撐著膝蓋喘了兩口粗氣，也顧不上什么儀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剛剛京兆府尹派人遞來了天大的消息！相國寺那金面招牌的素齋是假的！全是假的！那油、那面筋、那精貴的菌菇全是次貨、以次充好不算，他們還暗中勾結京城里的幾位權貴，用天價素齋當幌子，行貪瀆之實！案子已經捅到御前了！皇上震怒！抄了好幾家了！”

“轟——！”

一道無聲的巨雷，猛地在佛堂里所有人腦中炸開！

永定侯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甚至晃了一晃。

相國寺素齋？那個名動京城，連皇親國戚都趨之若鶩的素齋？竟然是如此驚天騙局？還牽扯到貪瀆？

天子震怒？抄家！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親娘，目光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賀老夫人捻著佛珠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沒有看兒子慘白的臉，視線卻極其沉重地投向了坐在裴氏旁邊的孫女賀錦瀾身上。

“老天保佑……”老夫人嘶啞的聲音響起，“若不是我那瀾兒，拼死阻攔，堅決不許家里人去碰那相國寺的素齋一口……”

她的眼神掃過永定侯驚魂未定的臉，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道：“你今日就該像那幾位被拖走的官員一樣，烏紗落地！我賀家百年的門楣、祖宗傳下的爵位，必在頃刻間化為烏有！子孫后代都翻不得身！”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一樣，狠狠鑿在永定侯的心尖上！

侯夫人裴氏臉上的表情，在聽完老夫人前一段話時，是同樣驚懼的慘白。

可當老夫人的目光落在賀錦瀾身上，將這份功勞，全部歸因于那個她平日里極少正眼看的女兒身上時，裴氏的臉色由白轉青再轉紅，最后死死咬住下唇！

賀錦瀾！又是她！

她當時橫插一腳硬生生阻止眾人吃素齋時的不講情面，讓她在親眷面前丟盡了臉面！也徹底毀了玲瓏精心為太夫人準備的心意！

裴玲瓏在聽到“素齋”、“勾結權貴”、“御前抄家”這幾個字眼時，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掌扼住了喉嚨！

她驚恐地瞪大眼睛。

“噗通！”

在所有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之際，裴玲瓏猛地撲倒在地，雙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怪我！都怪我！是我心思淺?。≈幌胫鵀樘蛉吮M孝，想著相國寺名聲好，素齋又清雅體面，才力主去訂了那席面！是我思慮不周！求老夫人、侯爺責罰！”

她淚如泉涌，嬌弱的身軀顫抖如同秋風中的落葉，楚楚可憐到了極致。

她這一跪一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站在賀錦瀾不遠處的大哥立刻站了出來，心疼地看了裴玲瓏一眼，急忙開口：“玲瓏表妹快起來！這事怎能全怪你？誰想到那等清修之地竟藏如此齷齪？當時是你訂下不假，可也是因你念著祖母的壽辰……”

一旁的大嫂也連忙上前，攙扶裴玲瓏的胳膊：“是啊玲瓏妹妹，快別自責了。你最終不是也聽了錦瀾妹妹的話，派人去把席面退了嗎？咱們府里壓根沒沾上一口不干凈的東西！這實打實避免了災禍，不也正是妹妹你行事周全、及時醒悟的功勞嗎？”

她在為裴玲瓏開脫的同時，也把“退掉素齋”的功勞順帶安在了裴玲瓏頭上。

裴氏的怨氣在看到心愛侄女受驚下跪時沖到了頂點，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推開大兒媳伸過去的手，疾步上前一把將裴玲瓏緊緊摟進懷里，心疼地拍撫著她的后背，聲音帶了哭腔：“我的兒！快起來！跪壞了膝蓋可怎么好！這事怎能怨你！你也是一片孝心！”

一時間，佛堂里充斥著安慰裴玲瓏的聲音。

二夫人站在一旁，目光在幾人身上轉了轉，又悄然瞥向端坐的賀老夫人和依舊面沉如水的賀錦瀾，抿了抿嘴，選擇了觀望。

老夫人目光落在裴玲瓏梨花帶雨的臉上，眼神深沉，緩緩開口：“玲瓏起來罷，地上涼。你為長輩盡孝，這份心思本是好的。誰也料不到人心會如此叵測，相國寺會污濁至此?！?

裴玲瓏在裴氏攙扶下顫巍巍站起來，還在啜泣。

賀老夫人話鋒隨即一轉，目光落在了一言未發的賀錦瀾身上：“但，此次真正為賀家避開這樁滔天大禍的，是我這錦瀾丫頭！是她洞察分明，堅決阻攔。讓咱們闔府上下，得以保全！你們……”

她環視著眾人，一字一頓，“都該記著她今日之功！”

永定侯此刻終于從巨大的驚駭中徹底回神。

“母親說的是！”他立刻開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果斷，甚至有點急迫的意味：“玲瓏此次雖有提議之過，好在及時更正，未釀大錯?！?

“然錦瀾身為賀家嫡長女，歸家后一直侍奉在母親膝下，孝心可嘉，更于此次保全闔府有大功，豈能沒有自己的院落？”

“閬華苑，”永定侯聲音斬釘截鐵，“那是該還給她的地方！玲瓏丫頭，你即刻命人收拾，三日之內，務必清整妥帖！讓錦瀾丫頭搬回去??！”

這命令不僅明確了賀錦瀾對閬華苑的所有權，更是赤裸裸地將之前裴玲瓏“霸占”的事實揭穿，更點明了收拾東西的期限！

佛堂里瞬間死寂。

所有人，包括正抱著裴玲瓏柔聲安慰的裴氏，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所有人都明白了——侯府真正嫡長小姐的地位，從這一刻起，被家主親自宣告確立！不容動搖！

裴玲瓏這個寄居的表小姐，其尷尬地位和在府中的特殊寵愛，被這短短一句話，狠狠地動搖了根基！

裴玲瓏猛地從裴氏懷里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

之前的恐懼和刻意表現出來的委屈，此刻變成了真真正正的震驚、惶惑、還有一絲被當眾剝落體面的巨大難堪！

那個她精心布置、住得舒舒服服的院子，就這么……沒了？

姑父的語氣，竟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