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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花期誤

臘月的晨霧裹著冰碴子,我握著銅剪的手被凍得發僵。白梅枝頭凝結的霜花簌簌墜落,恍惚間,十年前的光景突然重疊在眼前——周硯立在同樣的梅樹下,銀剪劃過枝椏的聲響清脆如裂冰,半開的花枝便輕巧地別上我鬢角。他眼尾含笑,呼出的白氣在晨光里凝成細小的珍珠:“阿蘅的眉眼,比這梅花更清貴。“

那時書院后山的梅樹總開得恣意張揚。周硯的畫案永遠鋪著半干的宣紙,硯臺邊堆著揉成團的廢稿,皆是未成形的梅影。某個雪霽初晴的午后,他突然擱下狼毫,筆尖的墨滴在宣紙上洇成深色的梅蕊:“等我蟾宮折桂,便在京城置座帶梅園的宅子。春日煮青梅酒,冬夜溫梅花茶,可好?“山風卷起他的月白長衫,我低頭研磨的手微微發燙,硯臺里的墨映出他眼中跳動的星火。我們常在梅樹下對詩,他畫的梅總帶著幾分疏狂,而我題的字藏著少女的心事,墨跡未干的宣紙上,梅香混著墨韻,釀成最溫柔的時光。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科舉前月余,周硯的父親突然咳血臥床。當鋪的當票堆成小山,仍抵不過昂貴的藥費。我背著藥簍翻山越嶺采來止血的三七,卻見他正在變賣祖傳的端硯。硯臺邊緣的螭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那是他曾說要傳給子孫的寶貝。“阿蘅,“他指尖撫過硯臺,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此去投奔權臣做幕僚,或許...能更快撐起周家。“暮色漫進破舊的書房,他發間那支我用三個月束脩換來的玉簪,在暗處泛著幽冷的光。臨別那日,他握著我的手說:“等我安頓好一切,定來娶你。“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攥緊袖中準備送他的香囊,那里面裝著我親手采的梅花,正漸漸失去香氣。

三年后的消息裹著京城的風雪傳來時,我正在給鄰村孩童包扎傷口。紅紙上燙金的喜報寫著“周硯迎娶尚書千金“,墨跡未干的“鸞鳳和鳴“四字,與當年他在梅箋上寫的“永結同心“如出一轍。我攥著沾血的布條立在梅樹下,看最后一片花瓣被風卷上青瓦。原來世人皆說梅花傲骨,卻不知它最是脆弱,一場驟雪便能零落成泥。那日之后,我燒掉了所有與他有關的畫稿,墨香混著紙灰飄向天際,恍惚間又聽見他說“梅是最忠貞的花,一生只開一季“,可我的花期,終究是被這世事耽誤了。

后來我懸壺濟世,走遍江南塞北。路過臨安城時,曾遠遠望見朱門內的婚宴,紅綢將整座宅邸裹成艷麗的囚籠。賓客們的道賀聲中,我聽見有人說:“周大人真是好福氣。“轉身時,袖口掃落了懷中的梅花香包——那是我未送出的嫁妝,香料早已干涸,只剩幾片褪色的花瓣,固執地守著陳年的芬芳。深夜投宿客棧,我在墻上發現前人題的詩:“錯把陳醋當成墨,寫盡半生紙上酸“,燭火搖曳間,淚水突然決堤。

某個雪夜,一封密信輾轉送到我手中。泛黃的宣紙上,墨跡被水痕暈染得模糊:“那年折梅贈卿,如今方知,錯的從來不是花期...“火盆里的炭突然爆開火星,將未讀完的字句吞噬。窗外的梅樹在風雪中搖曳,恍惚又是少年時,他呵著白氣在宣紙上勾勒枝椏,說要畫盡天下的梅。而今我鬢生華發,在老宅后院種滿梅樹。每當花期,總有孩童來討教識藥之法。他們指著白梅問我:“先生,這花為何這樣香?“我撫過粗糙的樹皮,看落英飄進藥臼,輕聲道:“因為它把一生的期許,都釀成了香。“暮色漸濃時,風里隱約傳來銀剪輕響,仿佛又看見那個永遠停留在梅樹下的少年,正將最美的春天,別在我發間,而這,終究只是一場回不去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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