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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暑·腐草為螢(4)

這里是大荒中部,遠離東海,聽說帝俊建天都在東海之上,我以為我們也會向東而行,可是小叔和羿叔叔商量之后卻往西去,說是去昆侖尋找朋友。

昆侖位于極西之境,是小叔和羿叔叔一起去過的地方,雖然他們說昆侖并不神秘,那兒有和我們一樣的神人,但是大神燭龍和西王母的威名仍然傳到了這里,讓人不由得心生向往。

一路上,羿叔叔跟我講他和小叔年少時探險的故事,其中尤以在昆侖的那段最為吸引人。

“所以你們是要去找蓐收、英儀他們嗎?”我興奮地問道。

“是的,希望我們去了以后,他們還能認得我們。”羿叔叔笑著說道。

相比起羿叔叔的談笑風生,小叔卻顯得沉默了一些。

其實自我說自己神力開始恢復之后,小叔雖然沒有責備我,但是我自己心里還是惴惴不安。

小叔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仿佛從來不曾因什么事情為難,我也從未見過他蹙眉煩憂的模樣,就算那次渾身浴血地歸來,后來仍然眼也不眨一下地一天一碗血喂我。

他,深不可測。可是,他的臉色總是蒼白。

終究,是我做錯了。

從此處往西最短的路途必經中央之地,小叔和羿叔叔對此也知之甚少,因為他們上回也只是路過。

經過幾日跋涉,我們來到了中央之地的外圍。雖然地處中央,但是奇怪的是卻未見繁華,遠遠望去似是一片莽原,蔓草叢生,綠意滿眼,中有煙火而起,大大小小的聚落散落其中,卻不見城墻高聳,河池深廣,只有中央那一棵頂天入地的大樹撼動人心。

我們此時還離得很遠,向上望去,卻不曾見到那樹的頂端。真不知道那樹到底有多高,只能看到它筆直的樹干插入蒼茫天穹之中,不見蹤影。

“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嗎?”我有些喟嘆地問道。

“不錯,那是建木。”小叔來到我的身邊,回答我。

“傳說大荒中央有一棵溝通天地的巨木,那是天地之間最大的樹,青葉紫莖,玄華黃實。日中無影,呼而無響,是為建木。”

我一看到小叔,總有許多話想跟他說,可是一時間卻又開不了口。就當我鼓足勇氣開口喚他之時,“小叔,我……”

“小光,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不用介懷,你是羲和的孩子,我的侄子,你于我而言有特殊的意義,而且這件事本就是我自愿,你也知道你小叔我神力高絕,這點血實在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一定要盡快好起來。”

“等你全好了,我就把我的本事都教給你,這是你應得的,你的父母本就神力通天,你自然也不能是無能之輩。不用擔心,有我和你羿叔叔教你,你并不會比他們遜色。我們是血脈至親,你不要多想,知道嗎?”

血脈至親嗎,可是我的父親與小叔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他這樣看顧我,更多的原因是我的母親吧。母親,我無數次地想象她的絕代風華,可惜關于她的一切我現在都記憶模糊,小叔說我和她長得極像,那總有一天過去的一切我都會想起來,我總能回報小叔。

“好。”我答道。

越是走近,越是覺得這大樹散發出的磅礴的生命之力,它就像是這片大地的心臟,隨著來人一步一步地走近而隱隱跳動。所有來到這里的陌生人,都要遵循這種律動,遵守它的規則,否則一旦被它視為敵人,就將受到嚴厲的懲罰。

這樣的壓迫感,我簡直從未感受過,而這僅僅來自一棵樹?

就在我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之時,卻發現身邊的羿叔叔和小叔也停下了腳步,莫非他們也感到了一樣的威壓?

我正想開口,卻聽羿叔叔說道:“它看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小叔接口道:“她的神力更強大了。”

“它,還是她?”羿叔叔這次轉頭看著小叔。

“蛇族圣女。”小叔回答。

“蛇族圣女是誰?”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好奇地發問。

羿叔叔剛要開口,忽然天際烏云漫卷,如墨潑落,遠遠傳來嘶吼之聲,轉眼之間那聲音越來越大,如雷在天邊滾過,再炸響在每個人的耳邊!

過不了一刻,遠方傳來了奔騰踢踏之聲,似乎有一大群龐然大物由遠及近,攜云卷浪直奔而來。隨它們而至的還有接天的風雷與閃電,和頭頂越壓越低的天。

近了,更近了,終于看到有異獸在云層中現身。

那是一群似牛非牛的兇獸,它們渾身毫毛漆黑,幾乎與烏云融為一體,但是不時扯過的閃電,照亮了它們猩紅的雙眼,還有奇異的身形——那如山岳般龐大的身軀前有一只巨大的獨角,那只獨角如一柄彎刀嵌在那巨獸的兩眼之間,幾乎與身同長。待巨獸一起仰頭嘶吼之時,那巨角向天直指,竟與閃電相接。

原來是一群兕!

兕是與虎同樣兇猛的異獸,有千鈞之重,最特別處正在其角,據說能接引雷電,鋒銳無比,無物可當。

這群兕不知從何而來,但看其來勢洶洶,應是來者不善。

此時翻滾的烏云已經席卷天幕,雷聲隆隆,閃電橫過天穹再隱入云中,天地已如暗夜,一片漆黑中只有那棵大樹直插天地,挺立依然。

那群兕奔到建木近前,卻沒有降下云層,而是將其團團圍住。

“它們這是要干什么?”我看空中那一群龐然大物陡然停下了動作,有些不解,抬頭問小叔。

小叔看著遠處空中的這一幕,沒有回頭,只是做了個手勢讓我別出聲。

突然,領頭的一只最為巨大的兕昂首長鳴,其他的兕緊隨其后,一時間,響聲震天。緊接著,它們低下了頭,向著眼前巨樹猛然沖去!

這群兕竟然是想撞斷建木!

可是隨著“砰”的一聲巨響過后,建木巍然不動,只見以建木為中心,一個巨大的圓形屏障已然升起,它竟然把整個中央之地都包裹其中,讓所有來犯之敵不敢妄動一步!

可是,這群兕顯然是有意而來,它們個個攜雷帶電,扯動風云,分明是想借助天地之力擊破建木屏障。

只見巨大的兕跑動起來,一只只不畏死地沖向屏障,每一只撞擊到屏障上都會發出轟然巨響,同時雷電之力劈向屏障,陡然爆發出刺眼白光,激得屏障一陣水紋波動。但,異象轉瞬消失,屏障依然不可撼動。

與此同時,聚落的人終于跑了出來,他們竟然大部分都是人身蛇尾,只有少數人長有兩腿,甚是奇怪。照理說,外敵來犯,又是兕這樣的猛獸,他們應該早就被驚動了,可是如今看著這群“蛇人”,雖然對著外間指指點點,但是并不如何驚慌失措,是因為他們對建木的屏障有足夠的信心,還是這樣的情況發生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了?

我還在心中疑惑,一抬眼,萬點電光閃爍,把天都照亮了。

那群兕似是不知道退卻為何物,還是一只只奔雷一般沖向建木,頭上的巨角帶動閃電,也一起呼嘯而至。一時間,轟隆之聲不斷,就像千萬個炸雷同時響起,千萬個光點落在屏障之上,建木前瞬時泛起層層激蕩的波紋,久久不曾消退。但同時,兕群中角斷蹄折的也不在少數。

可是,任憑這群兕把天都似要撞破,建木的屏障還是絲毫未損!

終于,再一次沖鋒未果之后,領頭的兕停了下來。

可是,它們并沒有退卻,在那只最大的兕又長鳴一聲之后,兕群改變了隊形,它們收束了隊伍,更緊地聚攏在了一起。

漸漸地,奔雷急電都匯聚在它們頭頂,同時開始盤旋,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光柱,那光柱不斷生長,越來越亮,同時雷聲轟鳴,似巨獸嘶吼。終于,那光柱從天到地,遙遙望去,竟然和建木不相上下!

它們要匯成合力,然后再一舉擊出!

不知道這樣的天地偉力聚在一起,何人能當一擊?!

小叔和羿叔叔還是一動未動,但我看得出他們全身戒備,估計是只要看到情況不對就會出手。

我聽說兕與虎一樣,都是獨居,為何這么大一群會聚到一起,悍不畏死?莫非是被人驅策,又是什么人有這樣的本事呢?難道是……這時我看到小叔和羿叔叔對視了一眼,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未等我確定心中所想,忽然,一聲驚天巨響,那道光柱如一把巨劍劈向了建木!

霎時間,白光橫掃,所有人不由得閉上雙目。許久,等那亮光散去,眾人睜開雙眼,那棵頂天立地的大樹巍然屹立,絲毫無損。

那一刻,所有人都似停止了動作,所有聲音消失不見,只有這棵傲然挺立的巨木聳立在人們面前,用看似無形實則牢不可破的屏障守護著這一方大地生靈。

我忍不住從隱身之處探出身來,贊嘆道:“這建木可太厲害了!”

可是,我話音剛落,異變陡生!

一支金羽不知從何處飛來,直奔建木!

那金羽如一道電光閃現,又如驕陽初生,光芒投向世間。它直直地射向了建木,剛才在那樣的雷電合擊之下巍然不動的建木卻有了不一樣的反應!

它的屏障在一羽之力之下竟然開始晃動,那一點銳光白到了極處,也亮到了極處,那金羽就像一支箭,箭尾不停顫動,箭頭卻一點一點地向前突進。因為太過鋒利,屏障之上發出了“刺刺”之聲,聲音雖不大,但是尖銳至極,就像有一根無比尖銳的針在戳刺人的耳膜,讓人不由自主地捂緊耳朵。

顯然,此時的建木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也許是前所未有的。

屏障中的人顯然著急了起來,在一陣無措的忙亂之后,忽然,他們都趴在了地上,向著建木伸出了顫抖的雙手。只見他們不斷地抬起上身又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是在禱告什么,又像是在乞求什么。

隨著禱告的人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漸漸成了和鳴。

建木終于有了變化,只見樹干中央泛起了白光,那光柔和、溫潤,轉眼就籠蓋了樹干,再延展到整個屏障,一時人們眼前只有白光一片,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漸漸地,那光的中心凝出了一個人形,那是一個少女。

她身姿纖細,雙手交握于胸前,雙眼緊閉,仿佛還在沉睡。身上覆著層層輕紗,幾乎把渾身上下都包裹住,但是一截蛇尾還是從衣尾露了出來。

雖然只是靜靜懸立于樹前,不動不語,只像一尊絕美的人偶,卻給人以凜然不可輕犯之感。

她本來雙目緊閉,但隨著族人的吟誦之聲越來越大,在達到高潮之時,她終于慢慢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攝人心魄的眼,剎那光華萬千,令人屏息。看到她終于睜開雙眼,蛇人們又一次全體匍匐在地,誠心叩拜。

“想必那就是蛇族圣女了。”這次,沒等我發問,羿叔叔主動開了口。

我卻已說不出話來。

她,實在太美,又不只是美,而是有一種天然的神性,超出了我言語描述的范圍,我只能愣愣地看著。

只見那少女單手上舉過頭,瞬間有白光從手中流瀉而出,如水一般鋪展到了屏障之上,剛才還岌岌可危的屏障立時像是鍍了一層柔光,堪與那金羽相抗。

就在我們以為危機將解之時,忽然一聲輕哼傳來,只見剛才那只領頭的兕轉眼化為了人形,身形高大,相貌卻丑陋猙獰。但見他右手一揮,另一支金羽霍然飛出,和之前那支抵在一處,試圖突破屏障。

竟然不只一支飛羽!

眼見得那屏障又顫動起來,蛇族的少女又舉起了另外一只手。只見她雙手上舉,神力不竭,似要托住那屏障,抵擋金羽。

但,兩支金羽的力量令人膽寒,它們發出了更加刺耳的嗡鳴聲,眼見得與屏障相接處光波流轉,似漩渦盤旋,兩支金羽如兩支利箭,急速旋轉,幾成光暈,不斷突進。蛇族少女身軀緩緩上升,蛇尾完全露了出來,在空中不停擺動。她的手中白光涌動,不斷傾瀉而出,像水流瀉在地上,然后又向上布滿整個屏障,全力與金羽抗衡。

自第一支金羽出現,小叔的臉色就變了,我從未在小叔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他緊緊盯著那支金羽,震驚、痛苦、怨恨,隨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表情似乎是麻木,最后又歸于一片空白。

那到底是什么令人厭惡的東西,背后又隱藏著怎樣恐怖的存在?

等到第二支金羽出現,小叔已經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但看到那神族圣女堪堪抵擋,便又止住了步子。

可是,情況超出所有人預料。

第三支金羽橫空出現,死死釘在那突入的一點上!

三支金羽的力量簡直無法想象,它們發出了更大的嗡鳴聲,散出了純金色的耀眼的光芒,仿佛什么人的力量直接灌注其上,無可抵擋!

果然,那蛇族少女臉色一白,嘴角溢出一絲血線。

三支金羽合力,眼看就要突破屏障!

“啊!”我終于忍不住發出聲來。就在此時,我身邊一線金光飛馳而去,轉眼就飛到屏障之前,“砰”的一聲巨響,盛大的金光爆起,遠比剛才更加刺目的光芒乍現眼前,所有人眼前一黑,就像在極光亮的地方只能看到黑暗一樣,那光盛到極處,超出了人們可承受的范圍,只能回避。可是我卻看到,那一線金光瞬間就撞飛了兩支金羽,而同時,屏障中的少女見機乘勢雙掌擊出,神力一吐,擊飛了最后的那一支金羽。

這一切發生不過電光火石之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那兕群的首領顯然更加吃驚,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神器能夠擊飛金羽?要知道這金羽來自那個人,而那個人是不可能被戰勝的,哪怕只是他身上的羽毛!

可等他定睛細看,卻發現剛才那不知名的神器在撞飛兩支金羽之后便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了最后一羽。

無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又為何會有這樣的變故?

這變故太過突然,以至于所有人暫時忘記了動作。

就在眾人愣怔之時,忽然,那最后一羽緩緩上升,那樣純正的金色在沉沉黑夜之中無比醒目,纖毫分明。

漸漸地,它越升越高,越變越大,最后徹底改變了模樣。

鳥喙、雙翼、指爪,等到最后三支長長的尾羽出現之后,所有人一開始都疑似夢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著忍不住就要頂禮膜拜。

巨大的金翅鳥幻象出現在蒼穹之上!

那是無法抵擋的力量,是大荒之主的象征!

那是帝俊!

難道是帝俊親臨了?!附著在這一羽之上?

那對于中央之地而言即宣告末日來到。

果然見那蛇族少女神色凝重,而她的族人們則已經開始瑟瑟發抖。

所有人驚惶失措之時,我看到小叔從隱藏之處走了出來,直面那巨大的金翅鳥帶來的強悍無比的威壓,如山岳般巋然不動。

而那金翅鳥似乎也發現了他,掉轉了方向,一雙銳目注視著小叔,長久的對視之后,忽然長鳴一聲,出人意料地,它并沒有飛過來,而是振動雙翼,往東而去,最后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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