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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翻地覆

  • 奉詔獅吼
  • 布知道
  • 6497字
  • 2025-06-10 09:53:52

辰正三刻,咸宜坊,西城兵馬司。

殷小七從大門外吹著小曲走了進來,手里還提著幾個油紙包。雖然他只是一個沒有品級的小吏目,卻看不出一絲遲到的惶惶,那把兵馬司的制式佩刀也松垮垮地掛在身側,悠閑得不像是來上值,倒像是在逛街。

“喲,殷大人,您總算來了。”西城兵馬司副指揮丁大化端坐在衙門的廳堂里,看著對方走近,陰陽怪氣地說道。

聽到丁大化這句話,殷小七臉上懶散的表情瞬間切換成了浮夸的委屈:“丁頭兒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我今天可是起了個大早,出門的時候才不到卯時。”

“哦?那為何此時才到?這京城里那些勾欄他奶奶的一早也不開,天都沒亮,你跑去哪邊快活了?”丁大化嗤笑起來。

“丁頭兒,人生在世,以食為天,最大的快活自然是遍嘗當世美食,那勾欄中的紅粉骷髏怎么能比?”殷小七笑瞇瞇地上前一把攬住丁大化的肩膀,另一只手將幾個油紙包湊到對方的面前,小聲道,“今天是初六。寬街老陳那陳老頭,每月初五一早,會去西市的大集里找京郊相熟的農(nóng)戶,挑最新鮮出欄的五花肉,處理腌制六個時辰后,做成今早這六籠包子。這六籠包子里,第一二籠腌制時間不夠,第四五六籠又有些過了,只有這第三籠,那肉餡腌制的時間最是正正好好,入口醬香不散、肥而不膩。他們家每一籠只出五屜包子,上面兩屜水汽綿密,面皮有些軟塌,下面兩屜離灶火過近,底下的面底又有些干巴。只有這正中間的第三屜,面皮勁筋道不軟綿,裹滿了鮮香的肉汁,那咬上一口,簡直神仙不換吶。”

丁大化一邊聞著撲面而來的肉香,一邊聽著殷小七的描述,嘴里咂巴了幾下,吞了好幾口口水,有些驚喜地問道:“他奶奶的……難道你手里這幾包……”

“沒錯,這四包,就是今日寬街老陳鋪子里第三籠第三屜的一十六個鮮肉包子。”殷小七輕微地晃了晃油紙包,輕笑道,“丁頭兒,所以您說說,我今天是不是沒有遲到?”

“那確實沒有,你小子分明是受了我的密令,去采購了一些兵馬司必需的食材。”丁大化臉色一板,嚴肅說道。

“幸不辱命。”殷小七配合地抱了一下拳,然后將一包包子放在丁大化手里,笑道,“您快些帶進公房里去吃,免得一會兒被王指揮使撞見了。”

“哈哈,好咧。”丁大化笑著接過包子,剛要轉身,忽然停下轉頭好奇地問道,“你怎么知道王指揮使還沒來?”

“他要來了,丁頭兒你哪里還有這個閑心和我在這廳堂里聊天打屁?”殷小七臉上又換回了那副懶散模樣,“您一早在這廳堂站得端端正正,總不會是為了迎接我吧。”

“你這臭小子,他奶奶的真是腦子比鬼還精。”丁大化笑罵了一聲,掂了掂手里那個紙包,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去了公房之中享用。

殷小七應付了頂頭上司,神態(tài)輕松來到衙門主事廳堂。廳堂里幾個年紀大的老吏員對他視若不見,他也不以為意,徑直湊到相熟的幾個年輕弓手身邊。

這些弓手都穿著一水兒黑色差服,紅色里衣緄邊,都是西城四個坊里各家出的壯丁差役,供兵馬司調遣做事。殷小七雖然看起來有些吊兒郎當,但是每次外出稽查案子都愿意分些功勞給他們,他們自然也盡心盡力地跟著這名年輕的吏目做事,大家的關系反而比那些常年坐在衙門里的吏員親近上許多。

殷小七得意地把手里的一個油紙包打開,壓低聲音道:“兄弟們,寬街老陳一個月一次最香最鮮的醬肉包,一人一個,不許多拿。”

弓手里最瘦的張青松第一個湊過來,拿走了最上面的那個醬肉包,咬了一口,豬肉的香氣頓時散溢出來。他想說些什么,又忙著咀嚼,含混不清地咕囔幾句后,最終豎起了大拇指,狠狠地比畫了幾下。

“說起來瘦猴你這兩天不是不當值嗎?怎么一大早就又來了?”殷小七邊給大家分著包子邊問道。因為張青松人不副其名,整個人又黑又瘦,絲毫看不出一點青松那可搖清風的雅意,大家都喊他瘦猴這個諢號。

五城兵馬司負責京城里日常治安巡邏,和其他衙門不一樣,沒有休沐的時間,和城門衛(wèi)一樣都是輪班制,瘦猴剛連續(xù)上值了十日,這兩天正是輪休的時間。

“這不是算好了七哥今天會買寬街老陳的鮮肉包子嗎?”瘦猴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剛咽下最后一口,嬉笑著將手伸向了桌上的最后一包油紙包。

殷小七眼疾手快地拍掉了他的手:“這是給老何留著的,一人一個,多的沒有。”

“老何今天來不了了,他媳婦昨晚挑水踩空摔傷了腿,這兩天他得幫忙跑腿抓藥呢,所以才央我來頂?shù)陌唷!笔莺镄Φ溃凹热粠退斄税啵撬@包子我也幫忙笑納了。”

“老何和你分住在兩個坊,他有事怎么不求著住在隔壁的王家兩兄弟幫忙?怕這忙還是你求來幫的吧。”殷小七稍微壓低一些聲音。

“我?guī)兔攤€班,又不是犯了案子落在你手里,沒必要查得這么仔細吧,七哥?”瘦猴臉色略紅,苦笑道。

“這不是怕你把身體累垮了,到時候蘭妹兒沒人照顧怎么辦?”殷小七白了他一眼。

“那就只能托付給七哥了,平常你老照顧我們,小蘭她早就把你當成親人了,過幾年長開了,她要愿意嫁到你們家也不是不行。”瘦猴吸了吸鼻子,嘆了一口氣,露出一副女大不從兄的感慨。

“你小子,不過欠了我三兩銀子,就想要賣妹妹來還,簡直喪盡天良!”殷小七痛心疾首,隨后順手將剩下的那包包子擱到瘦猴面前,“既然老何來不了,那你就帶回去給蘭妹兒嘗嘗,不然以后和你一般瘦,怎么嫁個好人家?”

瘦猴用袖子擦了擦嘴,接過紙包放在了桌旁,靦腆而又憨厚地笑著謝了一聲。大家知道他家里困難,都默契地轉移了話題。

“王指揮來了。”正對著衙門正門方向的一個弓手突地面色大變,將手里剩下的半個肉包整個塞進嘴里,其他幾人也手忙腳亂起來。瘦猴惶急地站起身來,卻不小心將桌上的油紙包撞散了開來,最頂上的兩個肉包滾到了地上,其中一個骨碌碌一路滾到了正門邊上,撞到了一只皂靴上停了下來。

皂靴的主人穿著一身小雜花青袍,肥胖的腰身上系著一根素銀束帶,滿是肉褶的臉現(xiàn)在漲得通紅,正是這間衙門里唯一一名六品官——西城兵馬司指揮使王庭諫。

原本還有些嘈雜的衙門里突然間鴉雀無聲,王庭諫掃視了一圈眾人,看著停在腳邊的這個肉包,氣極反笑道:“喲,哪位爺一大早的上衙門里開起館子來了?”

在辦公公房里聽到聲響的丁大化本想走出來圓下場子,聽到這句話才想起嘴里還叼著半個包子,連忙縮回了腦袋,倒了一杯茶水猛力往下吞咽。

“王大人,不好意思,這是我今早剛排隊買的,剛沒拿穩(wěn)當,抱歉抱歉。”殷小七老神在在地一只手撿起桌邊掉得近的那個肉包,接著走了過來,俯身用另一只手撿起王庭諫腳前的包子吹了吹,將兩個包子都擱回了桌上。

王庭諫正要發(fā)作,殷小七又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接了一句話:“這是寬街老陳的肉包,今早都察院的李御史排隊的時候給我推薦的,還讓我給您帶句話,說上次那個寡婦投毒案,咱們西城兵馬司給都察院幫了大忙,連左都御史公輸墨大人都夸了您一句呢。”

“哦?公輸大人嗎?”王庭諫聽到公輸墨的名字,心中那點氣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驚喜。

“我可是和李御史說了,這案子全靠王大人運籌帷幄,明察秋毫,我們才能那么快找到方向和線索,破了這樁詭案。”殷小七豎起拇指比畫了一下。

“唉,這點事怎么還傳到公輸大人耳朵里去了。”王庭諫笑容滿面地擺了擺手,然后指了指桌上油紙上剩下的兩個干凈肉包,“李御史推薦的,定然不錯,你把剩下那兩個送到我公房里。”

“遵令。”殷小七笑著拱了拱手,轉身走到桌邊,借著身子擋著王庭諫的視線,將那兩個掉在地上的肉包飛速地和油紙上的兩個換了一下位置,隨后對繃著臉的弓手們眨了眨眼睛,臉上瞬間切換成溜須拍馬的嘴臉,將油紙上的兩個臟包子送進了指揮使公房。

等王庭諫心滿意足地走進指揮使辦公公房,殷小七已經(jīng)溜回了弓手們的桌邊。

眾弓手紛紛憋著笑給殷小七做了一個“厲害”的口型,瘦猴悄聲問道:“七哥,你不怕王指揮使回頭遇見李御史戳穿你這把戲?”

“我諒這王老龜根本不敢和李御史提這茬,他每次看到都察院的人,就和耗子看見貓一樣。”殷小七渾不在意地說道,“再說我今天還真在寬街老陳那邊遇見李御史了,寬街離三法司不遠,好多人都會去排隊,老陳頭悄悄和我說,都察院左都御史公輸墨大人和刑部尚書王紀大人,都是他們家的老顧客,每隔幾天就會派人來買他們家的包子。”

“那就有些吹牛了,雖然三法司衙門里確實有些人會去排隊,但那公輸大人和王大人可都是正二品的大老爺,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哪會念叨著他們家這個破包子?”瘦猴不屑地說道。

“可說呢,我本想找李御史套套近乎,可惜被他身邊的一個跟班給擋了回來,長得挺好看的一個姑娘,臉卻冷得很,可惜了。”殷小七嘖嘖惋惜。

“三法司的姑娘你也敢調戲,七哥你是這個。”另一名圓臉的弓手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引來眾弓手的低笑贊同。

三法司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統(tǒng)稱,里面的所有人官階都大上兵馬司一級,都察院還是兵馬司的直屬上級,能在里面當值的人,隨便出來一個都得讓西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客氣接待,殷小七敢這般行事,大家確實敬佩有加。

“話都沒說一句,就定罪調戲,你還是好好學學《大明律》吧,不然下次京察估計又是墊底。”殷小七邊打趣邊吞下了最后一口肉包,“再說我可不喜歡那種兇了吧唧……”

殷小七話說到一半,突然被南邊傳來的一聲悶響打斷,整個兵馬司地面都震動了一下,辦事廳堂里掉下幾片瓦來,砸落在眾人面前的木桌上,碎屑四濺。

殷小七第一時間側頭避開了一塊濺射向他臉面的碎瓦,就遠遠地聽到有人發(fā)出一聲“地龍翻身了”的呼喊,他還沒來得及做出進一步反應,就聽到一聲雷霆般的巨響在他耳邊炸開,隨之而來的一股巨大沖力仿佛一柄無形的巨錘直接把他撞到墻上,他只覺得背脊一陣劇痛,隨后意識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殷小七從眩暈中清醒過來,背脊還在蔓延著疼痛,他晃了晃腦袋,扶正官帽后費力地站起身。從他身上簌簌掉下來一堆碎瓦片和浮土,激起的灰塵讓殷小七捂著嘴咳嗽了幾聲。周圍橫七豎八躺著不久前還在和他談笑風生的幾個黑衣紅領緄邊的弓手,原本拐角處的這張桌子歪在一邊,桌上的茶壺茶杯也早已碎了一地,原本攤在桌上的幾張油紙更是不翼而飛。

還好剛才已經(jīng)把肉包吃完了,不然我可虧大發(fā)了。殷小七苦中作樂地心中打趣了一句,隨后走過去挨個喚醒和扶起這幾名弓手。幾位同僚或多或少都有些傷筋動骨,只有那圓臉弓手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皮肉厚,竟然一點擦傷都沒有,只是腦門上腫了一個大包,讓他原本的圓臉顯得有些滑稽。

殷小七環(huán)視了一圈四周受傷的同僚,感到一絲不解:“胖猴,瘦猴那小子呢?”

這圓臉弓手叫侯玄壽,因有張滿月圓臉,外號胖猴。原本還在唉聲嘆氣的他這才發(fā)現(xiàn),不久前還站在他身邊的瘦猴,竟然不在大家聚著的拐角之處。

“怕是先醒了去外邊待著了,那瘦猴慣常就是個膽小怕事的……”另一名斷了手的弓手看著殷小七面色不善,聲音越說越小。

殷小七很是擔憂地四處張望了一下,只看到周圍遍地的瓦礫,萬幸他帶著弓手們過來吃包子的這個拐角,只是落滿了碎裂的殘瓦,那薄薄的一層,下面看起來根本不可能壓著人。莫名其妙失蹤的瘦猴讓他心下很是不安,他咬了咬牙,叮囑一個只受了皮肉傷的弓手將傷了骨頭的三個弓手扶到墻邊,忍著背上的抽痛,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去。

才剛走出拐角,殷小七原本有些惶急的心情仿佛被劈頭澆了一盆冰水,變得冰寒徹骨,因為他赫然發(fā)現(xiàn),那個自己熟悉的西城兵馬司衙門,已經(jīng)完全變了樣子。

原本的衙門大院仿佛被邸報中一炮糜爛十里的紅夷大炮當頭轟了一炮,沖南的正門和院墻只剩下半截,原本雕畫著貪獸的照壁也只剩下不到一尺高的一小截,瓦礫、石塊和木材碎片堆積在院子和衙門主事廳堂里。衙門的東北角,兵馬司指揮和副指揮所在的辦公廳堂整個坍塌了,原本的橫梁斷成了兩截,壓在那堆木頭廢墟之上。

還在摸著腦門哀嘆著的胖猴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算是兵馬司里運氣頂好的了。主事廳堂里另一隊的八個吏員,全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或躺或趴,身下全是混著塵土流淌的灰褐色血跡。

殷小七快步走到幾個吏員身邊,摸了摸脈搏和鼻息,面色難看地搖頭道:“都沒了。”

“七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胖猴雙膝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半是茫然半是恐懼地問道。

“不清楚,先把瘦猴找出來。”殷小七此時已經(jīng)冷靜了下來,四處環(huán)視了一下,很快就被主事廳堂北面已經(jīng)完全坍塌的辦公廳堂吸引了目光。辦公廳堂最南側丁大化的副指揮公房里,半截橫梁和一片碎磚瓦礫之下,殷小七一眼就看見了只露出了腦袋和小半個肩膀的兵馬司副指揮使。

“先救丁頭兒出來。”殷小七雖然憂心瘦猴的處境,但是也明白此時要先救眼前之人,忙和其他人上去合力搬開了壓在上面的半截橫梁。

露出了整個上半身的丁大化雖然灰頭土臉地緊閉著雙眼,但是胸口還有起伏,殷小七連忙輕拍了幾下對方的臉頰,喊道:“丁頭兒,醒醒!”

丁大化緩緩睜開眼睛,好一陣才緩過神,認出面前的人來。

“他奶奶的……老子不就吃你一口包子……怎么就把老子的公房……都弄塌了?”丁大化話中的力氣明顯不如平常精神,但依舊是那般脾氣。

“丁頭兒,我還等著您給我報賬呢,怎么會把您的公房給弄塌了。”殷小七哭笑不得。

丁大化將嘴里的塵土混著血水往地上啐了一口,這才有精力抬頭看了看四周的景象,隨后不由得又罵了一句:“他奶奶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曉得,可能是地動,但我從來沒聽說過京城有過這么嚴重的地動。”殷小七面色嚴肅了幾分,用力搬開壓在丁大化下身的碎石,看著對方鮮血淋漓的雙腿,一時不敢下手搬弄,只能小心問詢道,“丁頭兒,您覺得兩條腿有哪里在疼?”

丁大化皺著眉用了用力氣,接著面色微白地嘖了一聲:“好消息,一點兒也不疼;壞消息,不但不疼,老子他奶奶的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兩條腿在哪。”

殷小七目光微閃,隨后展顏道:“那說明丁頭兒你的骨頭沒大礙,我和胖猴先把你抬出去。我聽老人說過,這地震好似地龍翻身,一陣接一陣,別一會兒在這破衙門里再塌一次。”

殷小七一邊讓胖猴去喊角落里那幾名幸存的弓手速速出來院子的開闊處躲避,一邊馬不停蹄地繼續(xù)走進半塌的主事廳堂里搜尋瘦猴的下落,看著廳堂里躺著的那些遇難的吏員,心里的擔憂又加重了幾分。

比起很可能下半生只能躺在床上的丁大化,西城兵馬司的指揮使王庭諫看起來運氣更差一些,他的辦公公房在完全坍塌的最北側,殷小七一眼就判斷出不可能依靠人力搬動壓在最上面的那根廳堂主梁,只能在心里為這位平時好感就不算太多的頂頭上司哀悼了一句。

廳堂里的殘垣碎瓦在這段時間內(nèi)又掉落了不少,砸在滿是塵土的地上發(fā)出稀稀疏疏的悶響,殷小七翻遍了所有可以翻找的地方,依舊沒有在這座搖搖欲墜、滿地瓦礫的兵馬司衙門里找到瘦猴的下落,他最后只能安慰自己,也許瘦猴真的臨時先離開了也說不定,于是轉身走出了這座再也找不到一個幸存者的西城兵馬司衙門。

指揮使被壓在廢墟之中生死不知,副指揮使癱了半個身子,吏員和弓手們死的死傷的傷,負責京城六個大坊市治安諸事、往日里人頭攢動的西城兵馬司,現(xiàn)在有官身的竟然只剩下殷小七這樣一個連品級都沒有的吏目還能行動。

殷小七略有些脫力地走到衙門廳堂外的院子里,坐回到幸存的幾人身邊。這時候他才有時間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原本略顯白凈的臉上滿是煙塵。他帶著一絲困惑抬頭,看見院子外面的灰褐色天空中,一朵巨大的黑色靈芝狀煙云在緩緩擴散,不時還有米粒大小的黑色鐵渣冰雹般三三兩兩落下,把屋頂?shù)臍埻咴业门距黜憽?

殷小七抽了抽鼻子,聞著周圍淡淡的硫黃味,看著南邊那朵妖異的黑色靈芝狀煙云,回憶起那兩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心中有了一些模糊的判斷。

這味道,恐怕不是什么地動,保不齊是王恭廠那邊的火藥廠出了大事。

殷小七輕嘆了一聲,不再細想,知道這件禍事鬧得這么厲害,自然有上面那些三司六部的高官去操心,他一個小小的兵馬司吏目,管好自己不要添亂便是最正確的道理。

“這天色臟得看不出時辰,衙門口的刻漏也全都震碎了,也不知道我們到底昏迷了多久,瘦猴這小子該不會真的和猴子一樣去請救兵了吧?”殷小七一屁股坐在弓手們的身側,嘴里嘟囔道。

胖猴在一旁又累又怕的,沒有精神搭話,疲憊著看著天空嘆了口氣,視線和動作卻突然一頓,聲音顫抖了起來:“七……七哥……屋……屋頂……上面……”

“你大驚小怪個啥,咱們現(xiàn)在在院子里,就算塌了也壓不著……”殷小七邊說邊望向塌了一大半的主事廳堂的屋頂,原本有些懶散的聲音戛然而止。

剛才他從主事廳堂里面的角度,只看到北邊屋頂幾乎完全坍塌干凈,只掛著幾片碎瓦。現(xiàn)在坐在院子里,才看見南側的屋頂雖然還勉強架在沒有完全斷裂的幾根梁柱上,但是上面的瓦片也所剩無幾,光禿禿的屋頂木條上,一具四肢扭曲的紅衣人形趴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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