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苑的院門剛在身后合攏，玲瓏手里拎著個空食盒，腳步輕快地往廚房方向去。

小姐剛吃了苦藥，正好拿些酸酸甜甜的蜜餞壓一壓味道。

剛轉過一處月亮門，一個人影突兀地擋在了路中間。

是章姨娘的貼身大丫鬟綠娥。

綠娥穿著水綠色的比甲，料子比玲瓏身上的細棉布好得多，下巴微抬，眼神帶著慣有的倨傲。

“站住！玲瓏，跟我走一趟。”

玲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立刻露出惶恐，下意識地抱緊懷里的空食盒，聲音怯怯的：“綠娥姐姐？我得去廚房給二小姐拿蜜餞，小姐等著用呢。”

“拿蜜餞？”綠娥嗤笑一聲，上前一步，那架勢幾乎要貼到玲瓏臉上，“廚房就在那兒，跑不了！眼下有更要緊的事。章姨娘管家，要問你的話，你敢不去？耽擱了姨娘的事，仔細你的皮！”

她伸手就想去拽玲瓏的胳膊，語氣強硬。

來了！

玲瓏心頭冷笑一聲，面上卻更顯瑟縮，眼神慌亂地左右瞟了瞟，仿佛被嚇得不輕。

“我不敢……可是二小姐那邊……”這反應落在綠娥眼里，自然是膽小怕事的小丫鬟被自己震懾住了。

“少廢話！”綠娥不耐煩地打斷她，一把抓住玲瓏的手，“二小姐那兒自有姨娘擔著！跟我走！”

她半拖半拽，將玲瓏往與廚房截然相反的方向——摘星苑拉去。

玲瓏半推半就地跟著，腳步踉蹌，嘴里還小聲地嘟囔：“姐姐輕點……我去就是了……”

心中卻是一片驚喜：小姐料得真準。

摘星苑比彩云苑氣派得多，花木扶疏，連空氣里都飄著一股蘇禾香味道。

綠娥直接將她帶進了章姨娘日常起居的東廂暖閣。

屋內暖意融融，陳設奢華。

章姨娘歪在一張鋪著厚厚錦褥的貴妃榻上，手里捻著一串光滑的玉佛珠，閉目養神。

她穿著家常的銀紅色繡纏枝蓮紋襖裙，保養得宜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歲月痕跡。

聽到動靜，她緩緩睜開眼。

那雙眼睛，年輕時想必也是水波瀲滟，如今卻沉淀出一種渾濁的精明。

目光落在被綠娥推搡進來的玲瓏身上，帶著審視的意味。

玲瓏一進門，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頭垂得低低的：“奴婢玲瓏，給姨娘請安。”

章姨娘沒叫她起來，只是慢悠悠地撥弄著佛珠，開門見山：“玲瓏，今日可是你私自跑去找的大少爺，讓他去瞧二小姐的？”

玲瓏心頭一凜，猛地抬起頭，眼圈瞬間就紅了，帶著哭腔：

“姨娘明鑒！奴婢……奴婢實在是因為擔心二小姐啊！小姐在驚鴻苑禁足那些日子，本就傷了心神，回彩云苑后一直病懨懨的，水米難進，人都瘦脫了形。奴婢看著實在心疼，又不敢驚動老爺夫人，才斗膽去求了大少爺！想著大少爺去開解開解，小姐興許能好受些……奴婢知道錯了！求姨娘責罰！”

她說著，咚咚地磕了兩個響頭。

空氣靜默了片刻。

章姨娘看著她磕紅的額頭，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但隨即，她臉上緩緩綻開一個笑容，聲音也陡然變得柔和：“好了好了，快起來吧。瞧把你嚇的。”

她示意了一下旁邊的綠娥。

綠娥不情不愿地上前，虛扶了玲瓏一把。

玲瓏順勢站起，依舊垂著頭，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你忠心護主，這份心，是好的。”章姨娘的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贊賞，“二小姐身邊有你這樣知冷知熱的丫頭，是她的福氣。我怎么會怪你呢？起來說話。”

玲瓏怯生生地抬眼，飛快地覷了章姨娘一眼，又趕緊低下頭。

章姨娘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說起來，菀兒在驚鴻苑那段日子，也真是委屈她了。你們兩個，在那邊日子過得可還習慣？沒受什么大委屈吧？”

她狀似無意地詢著，目光卻像探針一樣落在玲瓏臉上。

玲瓏心里明鏡似的，這是先給個甜棗，再探虛實了。

她做出努力回想的樣子，聲音帶著點后怕：“回姨娘，驚鴻苑那邊地方偏僻，東西也簡陋，夜里風大，窗戶紙都破了……小姐身子弱，奴婢……”她適時地哽咽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唉，可憐見的。”章姨娘嘆息一聲，臉上適時地露出幾分心疼，轉頭對綠娥道：“去，把我妝臺上那個小匣子拿來。”

綠娥應聲而去，很快捧來一個精致的雕花小木匣。

章姨娘親手打開，里面是些散碎的銀角子和幾枚小巧的銀錁子。

“拿著，”章姨娘從中抓了一小把碎銀，也沒細數，大約有二三兩的樣子，示意綠娥遞給玲瓏，“你們受驚了，這點銀子，你拿著，給菀兒買點順口的點心，或是給自己添件厚實點的冬衣。別委屈了。”

來了！

小姐說的利誘！

玲瓏看著遞到眼前的銀子，雙手連連擺動，往后退了小半步：“姨娘！這可使不得！奴婢伺候小姐是本分，怎么能要姨娘您的賞賜……”

“給你就拿著！”綠娥不耐煩地將銀子往前一塞，帶著命令的口吻，“姨娘體恤你們，是你們的福氣！推三阻四的，不識抬舉嗎？”

玲瓏像是被綠娥的厲色嚇住了，身體一顫，看著那幾塊碎銀，眼神猶豫，最終還是伸出手，飛快地將銀子抓在手里，聲音細若蚊蚋：“謝姨娘賞賜……”

銀子入手沉重，玲瓏的心卻更沉了，這錢，燙手。

章姨娘滿意地看著玲瓏收下銀子，話鋒一轉，像是拉家常般，語氣更加隨意：“當初廚房那邊送去給菀兒的飯食，可還合口味？她都吃完了嗎？”

玲瓏心頭警鈴大作。

她攥緊了手里的碎銀子，掌心微微出汗，面上卻努力維持著剛才的怯懦，仿佛在努力回憶，然后肯定地點點頭：“回姨娘，廚房送去的飯食，小姐每頓都吃得很干凈，一點都沒剩下呢。”

“哦？都吃光了？”章姨娘捻著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盯著玲瓏，“她身子看著還是單薄，能吃得下那么多？”

玲瓏用力點頭，像是急于證明自己沒說謊：“是真的，姨娘！奴婢也覺得奇怪呢。小姐飯量好像真的比以前大了不少。可真是怪事，小姐吃是吃得多，人卻一點也沒見胖！奴婢瞧著，反而比從前更清減了些，那腰身好像更細了，臉也更白了，透著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