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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暫住

  • 劈山
  • 大原白丁
  • 4674字
  • 2025-06-11 17:08:48

易水鎮斧頭街的喧囂漸漸被黃昏浸染,朱大胖那處由破油氈和爛門板勉強撐起的“狗窩”,此刻在陸無妄眼中竟顯得有幾分可貴。

窩棚角落里,蜷縮著一個和陸無妄年紀相仿的少女。她穿著一身同樣漿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衫,臉頰透著久不見陽光的蒼白和營養不良的菜色,但一雙眼睛卻如清泉般澄澈,帶著一種山村姑娘特有的堅韌。正是李叔托付給他的女兒,李凡一。

陸無妄將從王麻子那里領到、又被朱大胖“額外爭取”來的一小塊麥餅小心地掰成兩半,大半塞進李凡一手中。李凡一也不說話,只是默默接過,小口地吃著,目光卻始終警惕地透過油氈的縫隙,掃視著外面晃動的人影和若水宗那面刺眼的大旗。

“凡一,外面…暫時沒事。”陸無妄聲音低沉,背對著她坐下,將那柄黝黑的斧頭解下放在手邊觸手可及之處,斧柄上殘存的藤條勒痕清晰可見。他需要時刻能感知到它的冰冷與分量。滄溟鏡在他襤褸衣衫的夾層里貼著皮膚,那片龍潭帶出的古奧圖紋依舊冰涼一片,毫無回應。河圖洛書,一個模糊的名詞,爹的下落,血色的疑問,都沉甸甸地壓在心底。

朱大胖則像個碩大的鼴鼠,吭哧吭哧地把自己的“家當”——幾塊發硬的饃饃、半碗結著油花的剩湯、還有一條能擰出二兩油的破圍裙——小心地歸攏到窩棚最深處。他看著角落里沉默的一對少年少女,尤其是面黃肌瘦的李凡一,那張油光滿面的胖臉上難得地擠出一絲不算猥瑣的感慨:“唉,這世道……活著不容易啊。”他難得壓低了嗓門,湊近陸無妄,“旺兄,放心,我老朱別的不說,這外事堂巴掌大的地方,門清兒!你們倆晚上就窩這兒,保管暖和…哦,我睡門邊擋風!”

陸無妄抬眼看了朱大胖一下,那過分圓潤的臉上此刻寫著真誠。這個滿身油膩、嘴上沒把門的胖子,或許是他和李凡一暫時得以在這龍潭虎穴邊緣喘息的唯一依靠。

“多謝朱兄。”陸無妄簡短應道,目光轉向窩棚角落堆放的一些雜物,都是些破損的背簍、斷裂的扁擔,屬于伙房不值錢的消耗品。“伙房這邊,還缺人手嗎?”

朱大胖一聽這話,小眼睛頓時亮了,搓著手道:“嘿!旺兄有眼光!伙房啊,那可是外事堂的油水…呃,心臟!缺人!天天都缺!劈柴挑水燒火洗盤子,臟活累活一大把!就是…”他話音一頓,臉上那點真誠瞬間被市儈和精明覆蓋,聲音壓得更低,“外事堂不是誰想進就能進伙房的。管事們管著呢,一個蘿卜一個坑,每月就那幾塊餅子糊口的事,搶破頭!你想讓你那妹子也進來?”他瞟了一眼安靜的李凡一。

陸無妄無聲地點了點頭。他一個人尚可,但李凡一不能一直躲在陰暗的角落里。他必須盡快讓兩人都能在明面上活動,獲得基本的安全和食物來源,同時打探消息。這“伙房”,看似底層的泥潭,卻正是接觸各類雜役、獲取最基礎信息的場所,也是最不起眼的地方。

朱大胖的小眼睛滴溜溜轉著,顯然在飛快地盤算著風險和油水,最終肥厚的手掌一拍膝蓋:“得!誰讓咱哥倆投緣呢!自從大椿村被天火燒掉之后,山上傳來的消息,說是對來往人等管的嚴了……”陸無妄聽到天火,心里頓時一沉。

大胖繼續道:“不過這難不倒朱老哥我,誰讓是旺兄弟呢”這貨要給少年辦事,干脆兄弟也喊上了。“這事兒包在我‘灶臺及時雨’身上!明天天一亮,我就去給你們打聽打聽,哪個空兒能鉆!不過……”他拖長了調子,油膩的手指搓在一起,做出一個不言而喻的手勢。

陸無妄的眼神沒什么波動,只是從懷里摸出昨天辛苦換來、僅存的一小塊麥餅(朱大胖“爭取”來的部分已被他分給了凡一),遞了過去。

朱大胖的眼睛瞬間直了,一把接過,毫不客氣地塞進嘴里含糊道:“旺兄弟仗義!這事兒老朱我當定了!”餅子下肚,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對了,想進伙房,得過‘賬房李’那關!那老小子,管事人哪,規矩可大了!”

“賬房李?”

“對!李鵬宵先生!那可是咱們外事堂的賬房先生,管著咱們這點可憐的月例呢!”朱大胖語氣帶著一種復雜,既有習慣性的敬畏,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表面上可是個大好人!說話文縐縐的,待人接物那叫一個客氣,好像特別講規矩、講仁義!嘖嘖,誰見了他不得尊稱一聲‘李先生’?”

第二天午時剛過,伙房后的雜役們剛結束一陣忙亂,朱大胖就神秘兮兮地拉著陸無妄和一個有些局促的李凡一,繞到了外事堂靠里的一處廊檐下。

這里相對僻靜,一張半舊的長條桌案后,坐著一個穿著漿洗得頗為干凈整潔、略顯發白的長衫的中年人。約莫五十來多歲,面容白凈清癯,幾縷長須修剪得一絲不茍,正襟危坐,眉宇間透著特有的、似乎超然物外的沉靜和幾分儒雅。他一手撫著攤開的賬簿,一手拿著一枚黃銅小算盤,指節修長有力,撥弄算珠的動作流暢而帶著韻律感,不急不緩,透著一股掌控數字般的嚴謹。此人便是李鵬宵陳先生。

朱大胖胖臉上堆滿近乎卑微的討好笑容,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躬著身子,帶著李凡一:“李先生!李先生辛苦!勞您大駕!”

李鵬宵聞聲,手中算珠一頓,抬起頭來。臉上并沒有尋常管事慣有的不耐和倨傲,反而立刻浮現出一種溫和得體的微笑,如同春風拂過古井的水面,蕩起微瀾。他的目光落在朱大胖身上,笑意加深了幾分:“哦,是大胖啊。何事勞你親自跑來?”聲音清朗,吐字清晰,帶著一種讀書人特有的韻律。

他又看向朱大胖身后穿著破舊但還算干凈(洗去了泥污)的李凡一,以及旁邊沉默寡言、眼神沉靜的陸無妄,眼神沒有絲毫的輕視或審視,只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詢問和悲憫:“這兩位小友是……?看著面生。”

“回先生的話,”朱大胖連忙道,“這是新來的吳旺兄弟和他妹子,李凡一。都是可憐人,從山里逃難來的,家……都沒了。”朱大胖適時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他們手腳勤快,性子也老實,想在外事堂混口飯吃,看伙房那邊有沒有缺……”

“哦?”李鵬宵放下算盤,臉上悲憫之色更濃,他輕輕捋了捋胡須,嘆息一聲:“兵荒馬年,生靈涂炭,黎民失所……哀哉,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啊。”他看向李凡一,語氣溫和,“女娃莫怕,到了外事堂,便是宗門的一份子,自當守望相助。”

他又轉向陸無妄,目光在少年背后的黝黑斧頭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開,依舊保持著那副悲天憫人的姿態:“吳小友看著便是能吃苦耐勞之人。入伙房打雜,倒是個正途,雖苦累,卻也安分營生。”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通情達理,且處處體現著“仁義禮智信”的光輝形象。若非朱大胖提前暗示,陸無妄幾乎也要認為此人是個真正的君子賢者了。

“李先生仁德!”朱大胖連連作揖,又捅了捅陸無妄。陸無妄也微微低了下頭,算是行禮。

“嗯,”李鵬宵點點頭,臉上帶著寬慰的笑容,重新拿起算盤,“宗門規矩不可廢,新進人員入冊,也是為保障大家利益,須得按章程來辦。”他熟練地在算盤上輕撥了幾下,“伙房幫工名額已至上限……不過嘛,”他話鋒微轉,露出理解和體恤的神情,“近日天氣漸冷,砍伐木柴的雜役似有不足。這樣吧……”

他拿起毛筆,在賬簿上“刷刷”幾筆寫下兩行工整的小楷:“吳旺,暫列為伐木役。李凡一,年紀尚幼,可先做燒灶童子,負責引火添柴。如此安排,也算人盡其才,符合規矩。”

伐木役和燒灶童子,都是最苦最累、油水最少的位置。朱大胖心里嘀咕,但面上不敢有絲毫表露,只是連連道謝:“多謝先生!多謝先生周全!先生真真是大好人!”

李鵬宵含笑擺擺手,一派君子謙遜之風:“不必客氣。只是有一事需提醒,”他放下毛筆,臉色似乎有些為難,指著賬簿道,“按例,新入冊雜役,需預繳三個月的‘入冊簿記費’,每人銅錢十文。這筆錢是用于登記造冊、購置衣物牌號之用,皆由賬目開銷,月底一并列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敲了敲賬簿,強調著公正和透明,“此乃宗門鐵律,一分一毫皆要上達天聽,不敢或忘。若無此費,名冊便不得錄入……”他遺憾地搖搖頭,看向二人那身破舊的行頭,眼中帶著深深的同情,“唉,若無錢財亦無妨,可用相應物資抵扣。看你們初來乍到,老夫與人為善,便特例允準,折算一下……嗯,每人每日多繳一捆柴火,連續兩月便可抵了這‘入冊費’。也算是通融之法,兩位小友意下如何?”

李凡一茫然地眨著眼睛,一時沒算清這筆賬。每日多砍一捆柴,意味著要付出遠超常人的勞力和時間,兩月下來就是一百二十捆柴!而所謂的“入冊費”、“衣物牌號”,很可能到頭來只是口頭一說或者發放幾件更破舊的舊衣。

陸無妄心中冷笑,臉上卻平靜無比。這就是規矩?這分明是明目張膽的盤剝!表面打著公事公辦、賬目清白的幌子,實則就是變著法子克扣他們的勞力,中飽私囊!

這“君子”的偽善面具下,藏著的盡是蠅營狗茍的算計!

“聽先生的。”陸無妄開口,聲音依舊沙啞低沉,聽不出情緒。

“好,好孩子!懂得規矩便好。”李鵬宵滿意地捋須微笑,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善事。他站起身,動作斯文地從桌案后繞出來,看似是要送客。然而就在他走到朱大胖身邊時,袖口極為自然地、仿佛不經意地拂過了朱大胖那件本就松松垮垮、打了無數補丁的圍裙前襟。朱大胖正彎腰作揖,毫無所覺。

李鵬宵臉上的笑容更加真誠了幾分,對著陸、李二人溫和道:“既然應允,那明日卯時,便準時去柴房報道吧。大胖,你多照拂些新人。年輕人,腳踏實地,自有前程。”他袍袖輕輕一拂,轉身踱回案后,姿態從容優雅,重新拿起算盤,神態專注,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按章辦事,一片澄澈。

朱大胖唯唯諾諾地領著二人退出廊檐。

直到走出老遠,朱大胖才一摸圍裙前襟,那里原本松了兩顆、勉強扣住的扣子,赫然少了一顆比較完好的銅扣!他愣了一下,低聲咒罵了一句:“呀!這……算了算了,晦氣!”他顯然知道是誰干的,卻不敢聲張,只是嘟囔道:啊“這老狐貍,手真快!”

陸無妄的眼神更冷了幾分。連朱大胖身上一枚破爛扣子都不放過!這李鵬宵的貪婪和卑劣,簡直刻進了骨子里,偏偏還要維持著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皮囊!他看了一眼旁邊懵懂不知的李凡一,又望了望遠處隱在云深處森嚴的若水宗主殿方向。村莊被燒為灰燼的絕望,李叔倒下時那渾濁卻刻骨的恨意涌上心頭,爹爹不知所蹤的無助,那在火把中猙獰閃爍的水波暗紋在眼前揮之不去。棲身于此,忍辱負重,每一日都是煎熬,每一次隱忍都需要壓下胸中翻騰的戾氣。北冥劍魄在識海中沉浮,冰冷而暴戾。變強!他需要更快地找到駕馭力量的方法,找到線索!

就在這時,一陣清冽卻有些刺鼻的香氣飄來。三人恰好路過伙房后專門晾曬雜役衣物的地方。李凡一抽了抽小巧的鼻子,好奇道:“哥,好香。”

陸無妄眉頭一皺,這香氣……夾雜著皂角和一種類似于某種水生花蕊的、并不自然的濃烈香味。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繩架上晾曬的幾件明顯是管事級別的細布中衣。最邊上那件領口和袖口繡著精致水波紋的月白色中衣,領口處的香氣最濃。水波暗紋!若水宗!

這氣味,竟隱隱與龍潭深處冰棺那若有若無的幽香,還有那夜村里大火中,他模糊嗅到的、兇手身上帶著的血腥和某種獨特氣息……有那么一絲令人心悸的相似!一種源自某種功法運轉痕跡的殘留氣味!

陸無妄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如同被冰冷的蛇纏緊。線索?仇人的蹤跡?!他死死盯著那件月白色的中衣,黝黑的斧頭在背后無聲嗡鳴,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無法抑制的、幾乎沖破偽裝的冰冷殺機。隱忍的石頭下,是亟待沸騰的巖漿。這若水宗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混、更接近真相的核心!而那李鵬宵之流的卑劣蠅狗,不過是這污泥濁水表面浮泛的骯臟氣泡罷了。

(下章內容)第5章市井

陸無妄便帶著凡一在“外事堂”分配的一間小柴棚里住了下來。轉眼三個月過去,少年的活計便是用黝黑的斧子劈砍柴火,少女李凡一這原本是他賴以生存的技能,少年倒是干的得心應手。那把融合了龍潭青石的斧子,似乎愈加黢黑了,不過到晚上就會發出沉悶的顫抖聲,似乎不愿呆在這樣狹促的環境里。少年便在心里默念一聲:安靜。斧子便悄無聲息了,似乎通曉主人的心思般。朱大胖時不時湊過來,對這對少年郎越來越捻熟,平日里也是照顧有加。陸無妄和李凡一本來出身山里的窮人家,倒是對這油膩的死胖子越來越依賴和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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