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市井
- 劈山
- 大原白丁
- 6137字
- 2025-06-12 02:08:54
陸無妄便帶著凡一在“外事堂”分配的一間小柴棚里住了下來。轉眼三個月過去,少年的活計便是用黝黑的斧子劈砍柴火,少女李凡一這原本是他賴以生存的技能,少年倒是干的得心應手。那把融合了龍潭青石的斧子,似乎愈加黢黑了,不過到晚上就會發出沉悶的顫抖聲,似乎不愿呆在這樣狹促的環境里。少年便在心里默念一聲:安靜。斧子便悄無聲息了,似乎通曉主人的心思般。朱大胖時不時湊過來,對這對少年郎越來越捻熟,平日里也是照顧有加。陸無妄和李凡一本來出身山里的窮人家,倒是對這油膩的死胖子越來越依賴和信任了。
由于不再奔波,生活也趨于規律,少年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身子板漸漸健壯了許多,倒是少女李凡一成天在灶房燒火,清純的小臉上時常沾上些灰燼,配著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竟是別有一番可愛的樣子。少年在劈柴的間隙也會努力回憶兩次意外嵌入眉心的碎片上的只言片語,希望尋找出增加力量的辦法,可是除了一片茫然之外,一無所獲,只有柴棚油燈在夜風中明滅。
賬房的一間臥室里,帳房先生李鵬宵捏著一截水波暗紋的異木,另一只手輕輕摩梭著木頭。“龍潭水精木……”他對著燭火喃喃,賬房先生漿洗發白的長衫下,心臟正因貪婪而狂跳。宗門凈水衛的格殺令與異木中蘊藏的寒潭精粹在他腦中撕扯——最終,對力量的渴望碾碎了恐懼。“旺小子,你可真是老夫的福星啊。”他提筆在賬頁上寫了四個字:“臨潭求木”.
翌日清晨,李鵬宵踏著晨露走進柴院時,又是一副悲天憫人的面孔。“吳小友!”他拂開沾了露水的長衫下擺,將一卷鹿皮遞給陸無妄,“宗門器堂急需龍潭水精木煉制法寶。此物生于禁地龍潭深處,非尋常斧鉞可伐。”他指著地圖上蜿蜒如蛇的墨線,“我觀察你數日,你砍柴手法熟練老道,小友可堪大用。沿此小徑可直接進入龍潭,小心劈開異獸,一路應會無虞的。”
李凡一攥緊了衣角。龍潭禁地四字讓她想起大椿村老人講的傳說:入潭者皆化冰雕,連魂魄都被凍在幽藍的堅冰里。
“凡一姑娘同去吧。”李鵬宵仿佛看穿她的恐懼,溫聲補充,“潭邊需人生火暖身,熬些姜湯。”他袖中滑出一小袋粗鹽,“帶著,驅寒。你若能成功取得水精木回來,我當極力推薦你進入山里,學習一些過硬的本領的”
陸無妄沉默接過鹽袋。指尖觸及袋口的剎那,滄溟鏡第一次毫無征兆的在胸口驟然一燙!鏡面龍紋第一次在衣衫下微微游動,傳遞出混雜著渴望與警告的顫栗——渴望的是龍潭精粹,警告的卻是地圖上那條“安全小徑”盡頭,三道極淡的朱砂印記,形若三柄滴血短刃。龍潭么,在少年的記憶里,那龍女姐姐便告訴他他被潭水帶入的地方叫龍潭,不過按照賬房先生的地圖,似乎有些不一樣。
所謂小徑,不過是獸類踩出的荒溝。腐葉陷過腳踝,藤蔓抽打在臉上留下血痕。李凡一背著沉重的鐵鍋和姜塊,每一步都喘得厲害。“哥,鹽袋……”她突然驚呼。粗鹽不知何時漏了大半,袋底被荊棘劃開一道長口。
陸無妄瞳孔微縮。李鵬宵給的鹽袋用的是厚麻布,絕無可能被荊棘輕易劃破——除非那鹽里摻了東西,提前腐蝕了布料!他抓過鹽袋一嗅,刺鼻的咸苦中混著一絲極淡的甜腥。是“引妖散”,獵戶用來誘殺猛獸的劇毒香料。
“扔了。”他斬斷鹽袋丟進深澗,攥斧的手背青筋暴起。李鵬宵不僅要借禁地殺他,還要讓妖獸啃得他們尸骨無存!
正午時分,小徑戛然而止。眼前是刀削般的斷崖,崖底霧氣蒸騰處,一汪幽藍寒潭靜臥如巨獸之眼。地圖標注的安全路徑,竟通向絕路!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有大賢早已道破天機——李鵬宵眼中取人性命的“絕路”,恰是唯一的生門。
陸無妄閉目感應。崖風刮過裸露的巖石,在幾處石縫間形成嗚咽的旋流。他猛然睜眼,斧尖點向巖壁一片苔蘚覆蓋的凸起:“抓緊我。”李凡一尚未回神,已被少年攬住腰身縱身躍下!斧刃鑿進巖縫的剎那,北冥劍魄在眉心爆出幽藍寒光,氣流托著二人如落葉般飄向崖壁一道隱蔽的裂縫。
裂縫深處,寒氣凝成的冰晶鋪滿地面。陸無妄放下驚魂未定的李凡一,目光卻被洞壁吸引——那里嵌著半截朽爛的斧柄,斷口處覆蓋著與龍潭青石同源的黢黑斑紋。
寒潭畔,三道人影如鬼魅浮現。“引妖散失效了。”為首的黑衣人踢著腳邊鹽袋殘片,面具下傳來金屬摩擦般的冷笑,“倒省了喂野獸的功夫。”三人腰間令牌上,若水宗三疊浪紋中央,赫然刻著凈水衛的滴血短刃標志。
而此時裂縫中,陸無妄正握住那截朽爛斧柄。掌心觸及的瞬間,龍潭青石斧竟發出龍吟般的震鳴!黢黑斧面騰起幽藍火焰,瘋狂吞噬洞中寒氣。無數畫面沖進陸無妄腦海:
——持斧的巨人劈開冰川,斧刃吸收萬年玄冰精魄后崩裂;
——崩飛的斧頭碎片之一墜入龍潭,與青石融合;
——另一柄嵌入寒潭巖壁,千年寒氣將斧柄蝕成朽木……
“北冥有魚,天池也。”
傳說中的北冥,本就是吞噬萬水的深淵!此刻寒潭積蓄千年的極寒精粹,正成為北冥劍魄最瘋狂的養料。
“找到了!”洞外傳來凈水衛的厲喝。三道劍光劈碎巖壁的剎那,陸無妄手中的朽木斧柄徹底化為飛灰!黝黑斧頭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幽暗,仿佛斧刃內藏著一片旋轉的星云。少年反手揮斧——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三柄刺到面門的劍刃竟如冰雪遇火,悄無聲息地消融!
凈水衛驚駭暴退。為首者突然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他腰間的寒潭水精令牌正瘋狂震顫,精純寒氣不受控制地涌出,被黑斧鯨吞虹吸!不過瞬息,令牌化為齏粉,那侍衛也如被抽干血肉般癱軟在地,須發結滿白霜。
李凡一蜷縮在洞角,懷中鐵鍋被飛濺的碎石砸出凹痕。她看著陸無妄的背影:少年單薄的衣衫在寒氣中鼓蕩,手中黑斧吞吐的幽光映亮巖壁上古老的刻痕——那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星圖,北斗天樞之位赫然指向大椿村方向!
幸存的凈水衛趁機捏碎玉符。尖嘯聲響徹寒潭,更多黑影從霧中涌現。陸無妄一把拉起李凡一沖向潭邊。黑斧劈入幽藍潭水的瞬間,潭底傳來冰川崩裂般的轟鳴!
“攔住他!”李鵬宵的尖叫竟從霧中傳來。這老狐貍終究不放心,親自趕來督戰。他此刻目眥欲裂:寒潭水精是若水宗根基,若被這邪斧吸干……
“原來……你們在害怕這個。”少年突然笑了。斧中星云倒卷,吞下的寒氣化作毀滅洪流反涌而出!
寒潭炸起百丈冰瀑。李鵬宵被氣浪掀飛,最后看到的畫面是少年背起鐵鍋,拉著少女踏冰瀑逆行而上,黑斧所指之處,宗門禁地的千年寒霧竟辟出一條通天大道。
三日后,隱在云霧里的若水宗戒嚴。刑堂地牢,李鵬宵蜷在草堆里哆嗦。他至今想不通:自己不過想榨干兩個螻蟻般的雜役,怎會觸怒閉關百年的太上長老?
“寒潭精粹流失三成,水精木百年內不可再生。”刑堂長老的聲音比寒潭更冷,“那小子究竟是誰?”
李鵬宵突然想起陸無妄初入外事房時朱大胖的醉話:“旺小子那斧頭,看著像大椿村……”
大椿村!長老手中玉簡“啪”地捏碎。那是宗門最深的禁忌——三百年前持斧叛宗的,正是出自大椿村一脈!
……………………
板車在泥坑中陷得死緊,車輪被潑皮踹得吱嘎亂響。陸無妄肩頭的麻繩勒進皮肉,血混著汗滲進粗布,他卻像根釘進地里的鐵樁,脊背繃成一張拉滿的弓。青筋在脖頸上虬結暴起,腳下淤泥翻涌如沸騰的粥鍋。
“小叫花子,骨頭倒硬!”潑皮哄笑著又踹一腳,泥星濺上少年眼皮。
就在車輪即將脫困的剎那,背后黝黑斧頭猛地一顫——嗡鳴聲不再是夜間的悶響,而是餓獸啃噬骨頭的饑渴!市井的汗臭、潑皮的惡意、寒松木的凜冽氣息,竟擰成一股無形洪流,順著斧柄倒灌入掌心。眉心上丹田處沉寂的北冥劍魄倏然一跳,冰寒刺骨的氣流炸開圈圈漣漪,凍得他牙關打顫,眼前卻驟然清明:泥漿翻涌的紋路、潑皮踹腿時筋肉牽動的軌跡,甚至板車榫卯承受壓力的呻吟,都化作纖毫畢現的脈絡,在他靈臺鋪展如星圖。
而少年腦海中突然清晰的閃現出一句話:“道在螻蟻,在稊稊,在瓦甓,在屎溺。”仿佛在少年染泥的瞳孔里突然有了看穿宇宙的法眼。一絲寒若冰,柔若水的氣息從少年的下丹田開始緩慢移動起來,貫穿少年全身經絡,經百會復又歸入丹田。瞬間少年的聽覺、嗅覺、觸覺變得靈敏許多,他感覺到凡一也被困成粽子一樣倚在他左邊。
此時的李凡一也醒了過來,眸子里映著少年被捆綁的身軀。板車的顛簸和拉車的兩人的嬉笑,她渾不在意,少女想發聲卻發現只能嗚咽——她的嘴里被塞進一條帶著咸臭味的麻布汗巾。陸無妄閉目沉息,潑皮的嘲罵、李鵬宵毒蛇般的目光、大椿村血色火光……雜念如沉渣墜底。唯獨能感受到被插在車尾的斧子的微微顫抖,四肢酸脹如被皮鞭抽打過,北冥殘篇的晦澀字句卻轟然貫通——與自身呼吸的節奏漸漸重合。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力量并未暴漲,但那斧子竟隨著少年的呼吸吐納,霍然飛起,劈向拉車的兩人,車前的嬉笑聲戛然而止,兩人悄無聲息的死去。隨著車子失去掌控,陸無妄和少女雙雙滾落車下,順著路邊的山澗掉了下去。或許是求生本能的激發,還是少年危急中領悟積蓄的真氣發揮作用,捆綁少年身體的藤條砰然斷裂,幾乎在一瞬間,少年翻身急跳而起,左手提著少女,右手握著斧子,堪堪踉蹌著站在路上。
待得解開少女的同時,少女一下子便嗚咽出來。一對少年郎在路邊枯坐良久,方才回憶事情的原委:倉皇間受到凈衣衛的突襲,跌入巖縫中,醒來后便已經被捆在板車上,聽那兩個潑皮嬉笑中的話語似乎要將他們賣入什么園,充作奴仆呢。心性本來豁達的少年不禁微微苦笑了起來,自從半年前不聽爹爹的囑托砍擊雷擊木之后,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便層出不窮了。
“凡一,”少年忽然開口,“記得爹爹說過,大椿村的斧頭不僅僅是用來砍柴的,但是他老人家一直未明確告訴我其他的事情,咱村便遭此劫難啊。”言及于此,少女已是清淚雙流,她想起慘遭橫禍死去的爹爹,離奇失蹤的陸伯,抽噎道:“無妄哥哥,咱們回不去外事堂啦。”二人只能牽著手,一步步走出這是非之地。
二人走了半響時候,陸無妄卻驚奇的發現又回到他們遭遇凈衣衛的的地方。就在陸無妄心神沉浸在斧魄吞寒的奇異境界時,三道凌厲無匹的白色劍光如同三道撕裂黑暗的閃電,驟然從裂縫入口處狂暴劈入!堅固冰冷的巖石在這蘊含劍罡的白光下如同朽木般不堪一擊,瞬間崩碎炸裂!破碎的冰塊與石塊暴雨般激射!
“小賊!找到了!拿命來!”
凈水衛首領那如同金鐵摩擦般的厲喝在狹小空間內回蕩,帶著毫不掩飾的必殺之意!三道冰冷的劍尖快如毒蛇吐信,劍尖噴吐著蝕骨寒氣,直刺陸無妄背心要害!
千鈞一發!陸無妄根本來不及轉身!就在三道寒霜劍芒觸及他后背衣袍的瞬間——咔…噗……,陸無妄緊握著的朽木斧柄終于承受不住內部奔涌爆裂的力量,以及外部寒氣的瘋狂抽取,徹底化為了一蓬細碎的飛灰!
然而!也就在同一剎那,他手中那把黝黑的斧頭,爆發了!
并非耀眼的強光,而是一種深邃至極、仿佛能將周遭光線都吞噬的幽暗!整個斧面如同化作一片小小的星云旋渦,旋轉不息,蘊含著凍結星河的恐怖寒意!
“破!”
陸無妄頭也未回,身體借著朽木碎裂的沖力猛然擰轉,反手掄動那已化作“微型星云”的黑斧,向著身后橫掃!
沒有預想中的驚天動地的金鐵交鳴巨響!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三柄飽含凈水衛本源寒罡、足以瞬間凍結精鐵的鋒利長劍,劍尖在觸及那旋轉星云斧面的剎那,連一絲聲音都未曾發出,就像三根纖細的冰棱遇到了燒紅的烙鐵,悄無聲息地、瞬間消融!仿佛從未存在過!
灼熱鐵水澆上冰雪,不過如此!
“什么?!”為首的凈水衛首領驚駭欲絕,瞳孔瞬間縮成針尖!他從未見過如此詭異霸道的景象!對危險的直覺讓他嘶吼著暴退!
“呃啊——!!!”
退字還在喉嚨里,一聲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聲的慘嚎便從他胸腔中炸裂而出!只見他腰間懸掛的那枚由精純寒潭水精煉制、代表著身份與力量的令牌,此刻正瘋狂地、不受控制地劇烈震顫!令牌表面那水波狀的精純寒氣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從令牌內涌出,化作一道道冰冷的藍色氣流,被那柄漆黑、吞噬一切的斧頭如巨鯨吸水般拉扯著吞噬過去!
不過眨眼的功夫!那枚珍貴無比、蘊含極寒之力的水精令牌便在眾人的注視下,如同酥脆的朽木,寸寸龜裂,最終化作一灘帶著冰晶的粉末簌簌飄散!
而那名凈水衛首領,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干了所有精氣、所有血液的干尸皮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須眉發絲在倒地之前,已凝結上一層厚厚的白霜,臉上定格著極致的痛苦與難以置信的恐懼。
“邪魔!是邪魔!”幸存的兩名凈水衛面無人色,肝膽俱裂!一人更是毫不猶豫地捏碎了腰間一枚小巧的玉符!
咻——!又是三名凈衣衛,和上次一模一樣的情形。
一道刺耳尖嘯聲扶搖直上,撕裂寒潭上空凝滯的寒霧,聲傳數里!
尖嘯還在回蕩,更多如同暗影編織的黑色人形已從翻滾的濃霧深處浮現,冰冷的殺意如同有形之墻,將裂縫的出口徹底堵死!
陸無妄一把拉起驚駭得幾乎失語的李凡一,毫不猶豫地沖出裂縫,直奔那深不見底的幽藍寒潭!在被拉著沖向潭邊的一瞬,她的目光掠過陸無妄挺直的背影——少年單薄的舊衣在狂暴的寒潭氣息中鼓蕩如帆,手中那柄吞吐著吞噬星光般深邃幽光的黑斧,映亮了前方巖壁上一片古老而龐大的刻痕!
那不是文字!而是一幅用簡單線條勾勒出的、亙古不變的星辰圖!那勺子狀的圖案末端,最閃亮的那顆星——“天樞”之位,赫然指向了……遙遠的北方!
那是她夢中縈繞、魂牽夢縈的方向——大椿村!
陸無妄已拉著她沖到潭邊。潭水幽藍,平靜如鏡,卻散發著仿佛能凍結靈魂的萬古寒氣。他眼中厲色一閃,毫不猶豫,雙手緊握斧柄,調動著體內被黑斧吞納轉化、此刻磅礴激蕩如同怒海的北冥寒魄之力,向著那死寂的潭水,狠狠劈下!
嗡……轟——隆——!!!
黑斧的斧刃沒入幽藍潭水的剎那,整個寒潭仿佛被投入了一顆隕星!潭底深處傳來連綿不絕的、震耳欲聾的悶響!那是萬載冰川在極致的壓力下不堪重負、正在瘋狂崩裂破碎的聲音!平靜的潭面驟然沸騰,無數巨大的氣泡翻滾著、咆哮著沖向水面!
兩人轉瞬便跌入潭底,盡處,突現一座破爛廟宇。兩人慌不擇路的走了進去。寒風從破爛的窗欞縫隙灌入,嗚嗚作響。一叢篝火在空蕩冰冷的大殿角落頑強燃燒著,跳躍的火光驅散了濃重的黑暗與寒意,映照著少年沉靜的側臉。
陸無妄盤膝而坐,膝蓋上橫放著那柄歷經寒潭淬煉后煥然一新的黝黑斧頭。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摩挲過斧面。不再是純粹的黝黑,斧面之上,絲絲縷縷新生的星紋如同活物般流動,那是吸收了海量寒潭精粹、北冥劍魄徹底成形固化后的自然外顯。體內,那精純浩瀚的力量如同浩蕩奔流的冰河,在經脈中暢通無阻地運轉,滌蕩著每一寸血肉。眉心深處,一柄拇指大小的幽藍小劍靜靜懸停,散發著冰冷而浩瀚的意念。
篝火對面,李凡一小心地用樹枝撥動著火堆,將一塊雜糧餅子放在火苗邊緣小心烘烤。那口未被扔掉的破舊但擦拭干凈的鐵鍋架在簡易的石頭上,里面清水翻滾,幾片簡陋的野菜和一小塊干肉在湯水中沉浮,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昏黃的火光將她清秀卻滿是灰塵的小臉映得柔和了許多,她將烤熱的餅子小心掰開,熱氣騰騰地遞了過來。
陸無妄接過半塊餅子,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他咬了一口,目光卻未曾離開膝頭的黑斧。
陸無妄攥緊了手中剩余的半塊餅子,目光從膝蓋的黑斧上抬起,越過篝火,越過破廟的門框,投向北方那深邃無垠、星斗閃爍的蒼穹——正是那寒潭石壁上星圖所指的天樞方向。
“對。”他輕輕吐出這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過往塵埃的堅定與新的重量。是的,便如凡一所言,外事堂是回不去了,打探滅村的隱情,尋找爹爹的事情,只能另想辦法。
風暴已在寒潭之底掀起第一道驚雷的余波,此刻正在九天之上無聲匯聚。
而那些曾蟄伏于泥土塵埃、被命運撥弄的執斧者們,才剛剛在劇痛與毀滅中,緩緩睜開了屬于他們的、足以撕裂暗幕的沉靜雙眸。
第六章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