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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旁觀者的屈辱

昏沉。

意識像是沉在粘稠的泥沼里,每一次掙扎著浮起,又被沉重的疲憊拽回黑暗。

高燒像是無形的烙鐵,反復炙烤著蘇晚的神經。額角的傷口在紗布下持續地跳痛,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片脆弱的皮肉。小腹深處那股熟悉的冰冷鈍痛,也如影隨形,讓她即使在昏睡中也無法安寧。

藥水通過手背的針管,緩慢而冰冷地注入她的身體。時間,在這種混沌的痛苦中,失去了清晰的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半天。

窗外似乎有隱約的汽車引擎聲傳來,由遠及近,最終在樓下停住。

蘇晚的眼睫顫動了一下,費力地掀開一條縫隙。

房間里光線昏暗,只有床頭一盞小夜燈散發著微弱的光暈。張媽不在,大概是去準備什么了。

那引擎聲……很熟悉。

是陸靳言的車。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捏緊,帶來一陣窒息般的抽痛。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緊接著,樓下傳來了開門聲,傭人們刻意壓低卻難掩恭敬的問候聲,還有……一個陌生卻嬌柔的女聲。

“靳言,終于到家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累死人家了……”那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撒嬌和疲憊,像裹著蜜糖的羽毛,輕輕搔刮著人的耳膜。

是林薇薇。

她真的來了。

蘇晚的身體瞬間繃緊,連帶著輸液管都輕輕晃動了一下。牽扯到額角的傷口,尖銳的疼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混沌的頭腦也因此清醒了幾分。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聽。可那聲音,卻像長了腳似的,固執地鉆進她的耳朵。

“靳言,你家還是這么大,這么漂亮。”林薇薇的聲音里帶著贊嘆,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宣告主權般的滿足,“比照片上還要氣派呢。”

“你喜歡就好。”陸靳言低沉的聲音響起,是蘇晚從未聽過的溫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房間都讓人收拾好了,先上去休息?”

“嗯!”林薇薇的聲音帶著雀躍,“不過……靳言,我有點渴了,飛機上的水太難喝了。”

“張媽,給林小姐倒杯溫水。”陸靳言的聲音轉向傭人,恢復了慣常的命令口吻,但對象顯然不同。

“是,先生。”張媽的聲音應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腳步聲在樓下移動,伴隨著林薇薇輕柔的笑語和對別墅擺設的好奇詢問。陸靳言耐心地回應著,聲音始終保持著那份難得的溫和。

蘇晚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像一具真正的、沒有生命的木偶。

她聽著樓下那和諧的、宛如男女主人歸家般的對話,聽著林薇薇嬌嗔的聲音,聽著陸靳言溫和的回應。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原來,他不是沒有溫柔。只是他的溫柔,從來吝嗇于施舍給她半分。

原來,這個冰冷的房子,也可以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瞬間有了“家”的溫度。只可惜,那個帶來溫度的人,不是她。

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此刻正呼嘯著冰冷的風,卷起滿地名為“卑微”和“愚蠢”的灰燼。

她甚至能想象出樓下的畫面。

林薇薇一定穿著精致得體的衣裙,妝容完美,像一朵被精心呵護的溫室玫瑰。而陸靳言,那個在她面前永遠冷若冰霜的男人,此刻一定眉眼舒展,甚至可能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淺淡的笑意。

而她呢?

她像一個躲在陰暗角落里的、見不得光的影子。發著高燒,纏著紗布,形容枯槁,躺在這冰冷的房間里,連呼吸都是一種多余。

強烈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她算什么?

她這三年的付出算什么?

她額頭上這道猙獰的傷口,還有她身體里那些看不見的舊傷和隱患……又算什么?

在他和他心愛的白月光面前,她的一切,都只是一個笑話。一個卑微的、可笑的、需要被盡快清理掉的障礙物。

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這痛楚,奇異地讓她混亂的思緒有了一絲清明。

不能哭。

蘇晚,你不配哭。

眼淚,是給還有期待的人的。而你,已經沒有期待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間彌漫開一股鐵銹般的血腥味。只有這樣,才能壓制住喉嚨里翻涌的酸澀和眼眶里灼熱的液體。

樓下,林薇薇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心。

“靳言,我剛剛好像……聽到樓上有動靜?是……張媽在打掃嗎?”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蘇晚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他……會怎么說?會直接說出她這個“礙眼”的存在嗎?還是會像處理垃圾一樣,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

陸靳言沉默了幾秒。

那短暫的幾秒,對蘇晚來說,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每一秒,都像在凌遲她的神經。

“嗯。”陸靳言低沉的聲音終于響起,聽不出什么情緒,“一個生病的傭人,不用在意。”

生病的……傭人。

呵。

蘇晚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沒有溫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徹底死寂的荒蕪。

看啊,蘇晚。

這就是你在他心中的位置。

連一個名字都不配擁有。

只是一個……“生病的傭人”。

也好。

這樣,也好。

最后一絲殘存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關于身份的執念,也在這句冰冷的定義中,徹底粉碎了。

她松開緊咬的唇,舌尖舔舐到一絲血腥的甜味。身體里翻涌的、那些劇烈的情緒——屈辱、憤怒、不甘、痛苦——仿佛在這一刻,隨著那口血沫,被徹底吞咽了下去。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平靜。

樓下,林薇薇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沒有再追問。腳步聲伴隨著她嬌柔的笑語,漸漸向樓梯的方向移動。

他們要上來了。

蘇晚猛地閉上眼,拉高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住,連頭也蒙了進去。

黑暗和悶熱瞬間將她包圍,隔絕了外面那個讓她窒息的世界。

她不想聽。

不想看。

不想感知到任何一絲,屬于他和林薇薇的氣息。

她只想把自己縮進這個小小的、黑暗的繭里。等著傷好,等著……離開。

腳步聲在走廊里響起,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她房間的隔壁。

那是主臥的方向。陸靳言的房間。

“哇,靳言,這個房間的視野真好!能看到整個后花園!”林薇薇驚喜的聲音隔著門板和被子,依舊清晰地傳來。

“你喜歡,以后就住這里。”陸靳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

“真的嗎?靳言你真好!”林薇薇的聲音甜蜜得發膩。

接著,是開門、關門的聲音。

隔壁房間的門被關上了。

世界,似乎瞬間安靜了下來。

只有她自己,在黑暗的繭里,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被子里悶熱得如同蒸籠,額角的傷口因為汗水浸染而刺痛加劇,高燒帶來的眩暈感一陣強過一陣。

但蘇晚一動不動。

身體的痛苦,此刻反而成了她存在的唯一證明。

她死死地閉著眼,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無聲地告訴自己:

蘇晚死了。

死在了那個水晶燈冰冷的光影里。

死在了他“別管她”的命令里。

死在了他“生病的傭人”的定義里。

活下來的,沒有名字,沒有身份,沒有心。

只是一個需要養傷的軀殼。

一個……等待離開的……旁觀者。

門外走廊。

張媽端著一碗剛熱好的清粥和藥,站在蘇晚的房門外,腳步遲疑。她聽到了隔壁房間的動靜,也聽到了剛才樓下那些對話。

她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和心疼,看著緊閉的房門,最終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將粥碗輕輕放在了門口的小幾上。

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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