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

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陸靳言感覺自己像沉在萬丈海底，周圍是無邊的死寂和刺骨的寒冷。身體沉重得無法動彈，每一次試圖掙扎，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從后背蔓延開來。

“孩子……”

“別管她……”

“噗——！”

混亂的碎片像尖銳的玻璃，狠狠扎進他混沌的意識！蘇晚倒在血泊中的臉！顧硯深冰冷的聲音！那口噴濺而出的、滾燙的鮮血！

“呃啊——！”陸靳言猛地從噩夢中驚醒，身體因為劇烈的動作而牽扯到傷口，痛得他瞬間蜷縮起來，冷汗浸透了病號服。

刺眼的白熾燈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嗆人。

他躺在病床上，手上扎著輸液針，身上連接著監護儀的導線。

這里是……醫院。

記憶如同潮水，帶著冰冷的絕望，瞬間將他淹沒！

手術室的紅燈！

顧硯深凝重的臉！

“命暫時保住了……但是……”

“懷孕……六周……完全性流產……”

轟——！

心臟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冰冷的鐵錘反復重擊！那股滅頂的疼痛和窒息感再次席卷而來，比后背的傷口更讓他痛不欲生！

孩子……

他們的孩子……

被他親手……殺死了！

“靳言！靳言你醒了！太好了！”林薇薇驚喜的聲音從床邊傳來。她坐在輪椅上，腳踝打著石膏，手臂纏著繃帶，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和憔悴。“你嚇死我了！你昏迷了一天一夜！醫生說你急火攻心，傷口崩裂失血過多……”

陸靳言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林薇薇！那眼神里充滿了混亂、痛苦、以及一種林薇薇從未見過的、近乎實質的暴戾和……空洞。

“她呢？！”陸靳言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蘇晚呢？！她怎么樣了？！”

林薇薇被他這瘋狂的眼神嚇了一跳，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隨即迅速換上更深的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閃爍：“靳言……你剛醒，別激動！醫生說你要靜養，不能……”

“我問你她怎么樣了！！”陸靳言猛地拔高了聲音，因為激動而劇烈地咳嗽起來，牽扯著后背的傷口，繃帶上瞬間又洇開一片鮮紅！他不管不顧，死死抓住床沿，青筋暴起，眼睛因為充血而通紅，像一頭瀕死的困獸，“告訴我！她在哪個病房？！她醒了嗎？！”

林薇薇被他這副樣子嚇得臉色發白，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了縮，聲音帶著哭腔和委屈：“靳言……你……你冷靜一點！蘇晚她……她……”

“她怎么了？！說啊！”陸靳言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種冰冷的、滅頂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她……她沒能挺過來……”林薇薇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像是極不情愿地說出這個“噩耗”，眼圈迅速泛紅，“顧醫生……盡力搶救了……但是……顱內出血太嚴重，多器官衰竭……今天凌晨……宣告死亡了……”

死……亡……

這兩個字，像兩座冰山，轟然砸在陸靳言的頭頂！

將他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徹底碾碎！

“不……不可能……”陸靳言猛地搖頭，瞳孔因為極致的驚駭而擴散，眼神失去了焦點，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茫然和……死寂。“你騙我！顧硯深呢？！讓他來見我！我要見他！”

他掙扎著想要下床，輸液架被他扯得嘩啦作響！后背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動作徹底崩裂，鮮血瞬間染紅了整個后背的繃帶！

“靳言！不要！”林薇薇驚呼，試圖去按住他。

“先生！”守在外面的保鏢也沖了進來。

“滾！都給我滾開！”陸靳言像瘋了一樣揮開所有試圖靠近他的手！巨大的恐慌和絕望讓他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赤著腳，踉蹌著沖出病房，染血的病號服貼在身上，如同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血人！

“蘇晚！蘇晚你在哪？！你給我出來！”他嘶啞地咆哮著，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冰冷的醫院走廊里橫沖直撞！眼神瘋狂地掃過每一個病房的門牌，尋找著那個名字！

走廊里的病人和醫護人員都被這瘋狂的一幕驚呆了，驚恐地避讓。

“攔住他！快攔住他！”林薇薇在輪椅上尖聲叫著。

保鏢們沖上去，試圖控制住陸靳言。但他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野獸，力量大得驚人，幾個保鏢一時間竟無法完全制服他！

“陸總！”一個冷靜而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

顧硯深穿著白大褂，站在走廊盡頭，擋住了陸靳言的去路。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顯然連續的手術和搶救耗費了巨大心力。鏡片后的眼神，帶著一種沉重的悲憫和……不容置疑的權威。

“讓開！”陸靳言喘著粗氣，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顧硯深，像盯著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盯著帶來噩耗的死神，“她在哪？！告訴我她在哪？！她沒死對不對？！你救活她了！你說啊！”

顧硯深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魔、滿身是血的男人，看著他眼中那毀天滅地的絕望和祈求，沉默了幾秒。最終，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搖了搖頭。

“陸總，請節哀。”顧硯深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像一把冰冷的鈍刀，緩慢地割在陸靳言的心上，“蘇晚小姐……于今日凌晨4點17分，因重度顱腦損傷并發多器官功能衰竭，搶救無效……死亡。”

死亡。

搶救無效。

死亡。

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砸在陸靳言的耳膜上，砸進他早已破碎不堪的心臟里。

“噗——！”

又是一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從陸靳言口中噴涌而出！濺在顧硯深潔白的白大褂下擺，也濺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眼中的瘋狂和光芒瞬間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的灰暗。身體里所有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他像一截被燒焦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先生！”

保鏢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徹底癱軟的身體。

陸靳言雙眼空洞地望著醫院慘白的天花板，嘴角還殘留著刺目的血跡。沒有掙扎，沒有嘶吼，甚至沒有眼淚。只有一片徹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仿佛……靈魂已經隨著那句“死亡宣告”，徹底消散了。

“快！送搶救室！”顧硯深立刻上前檢查，聲音急促。

保鏢們手忙腳亂地將再次失去意識的陸靳言抬上推床，朝著搶救室的方向狂奔而去。

林薇薇被護士推著輪椅趕過來，看著推床上陸靳言那毫無生氣的臉，看著顧硯深白大褂上的血跡，她的臉上交織著擔憂、恐懼，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隱秘的如釋重負。

死了。

那個礙眼的女人，終于徹底死了。

靳言……他總會好起來的。

他總會……回到她身邊的。

**醫院負一層。**

冰冷的太平間走廊，燈光慘白，彌漫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死寂和福爾馬林的味道。

顧硯深獨自一人，推著一張覆蓋著白布的移動床，走向停尸間深處一個獨立的、極其隱蔽的低溫隔間。他的腳步很輕，神情異常凝重，金絲眼鏡后的眼神銳利而警惕。

他推開厚重的隔間門，里面寒氣更重。

他將移動床推了進去，反手鎖上了門。

隔間里沒有其他尸體，只有冰冷的金屬架和慘白的燈光。

顧硯深走到移動床邊，深吸一口氣，緩緩掀開了那張蒙得嚴嚴實實的白布。

白布下，露出的正是蘇晚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她的額角包裹著厚厚的紗布，隱約還有干涸的血跡。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在慘白皮膚的映襯下，如同脆弱的蝶翼。嘴唇是失血的灰白色。

她看起來……毫無生機。

顧硯深伸出手指，極其小心地探向她的頸側。指尖下的皮膚冰冷，脈搏……微弱得幾乎難以捕捉，但并非完全消失！像寒風中一縷隨時會斷的游絲！

他立刻從隨身攜帶的銀色醫療箱里，拿出一個小型的心電監護儀，動作迅速地將電極片貼在蘇晚的胸口和手腕上。

屏幕上，立刻顯示出極其微弱、極其緩慢、但確實存在的心電波形！

顧硯深緊繃的神經微微松弛了一絲，但眼神依舊凝重無比。

他迅速檢查了蘇晚的瞳孔反應——極其微弱。

又檢查了她的呼吸——極其淺慢，需要依賴氧氣。

情況依然萬分兇險！他之前的“死亡宣告”并非完全虛假。蘇晚確實處于深度昏迷，自主生命體征微弱到了極限，隨時可能真正停止。在常規醫學判斷下，這幾乎等同于死亡邊緣。

顧硯深快速從醫療箱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藥劑和微型輸液泵。他動作精準而輕柔地將特制的營養液和維持生命體征的藥物，通過她手臂上預留的靜脈通路輸入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床邊，看著蘇晚那張毫無生氣的臉，鏡片后的眼神復雜難辨。

為了制造這場“死亡”，他動用了自己最核心的醫療資源和保密渠道。篡改監控、偽造死亡時間、利用醫學灰色地帶誘導腦電波進入深度抑制狀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值得嗎？

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甚至可能面臨的法律風險？

他想起手術臺上，她那微弱卻異常頑強的生命體征。

想起她腹腔內那個無聲消逝的小生命。

想起陸靳言那瘋狂絕望的眼神和林薇薇虛偽的眼淚。

顧硯深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銳利。

他拿出一個特制的、極其輕薄的硅膠面具，小心地覆蓋在蘇晚的臉上。面具完美地貼合了她的五官輪廓，只是改變了膚色和一些細微特征，讓她看起來像一個完全陌生的、因病去世的普通女人。

接著，他拿出準備好的假死亡證明和一份偽造的、指向海外某家小型殯儀館的遺體轉運文件。

時間緊迫。

他必須在陸靳言的人反應過來、在官方手續徹底辦完之前，將蘇晚轉移出去！

顧硯深最后檢查了一遍儀器和輸液情況，確認暫時穩定。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聲音低沉而冷靜：

“準備接收。‘灰燼計劃’，啟動。”

掛斷電話。

他重新將白布輕輕覆蓋在蘇晚身上，遮住了那張硅膠面具下的蒼白容顏。

然后，他推著這張覆蓋著白布、宣告著“死亡”的移動床，走出了低溫隔間，走向太平間那扇通往外面世界、連接著秘密通道的側門。

走廊慘白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白布下，那微弱到極致的心跳，在寂靜中，仿佛成了對抗死亡和陰謀的唯一回響。

陸靳言的VIP病房。

他再次從昏迷中被噩夢驚醒。

這一次，他沒有嘶吼，沒有掙扎。

他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睜著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

眼淚，無聲地、洶涌地從他深陷的眼窩中滑落。

滾燙的，帶著血絲。

他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

輸掉了那個卑微愛著他的女人。

輸掉了那個未曾謀面的孩子。

也輸掉了……他自己。

黑暗中，他似乎又聽到了那冰冷的、來自他自己的判決：

“別管她。”

這一次，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這絕望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