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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微光與深淵

南太平洋某處,無名私人島嶼。

咸澀的海風裹挾著潮濕的暖意,穿過敞開的落地窗,輕輕拂動著純白色的紗簾。陽光透過玻璃,在光潔的原木地板上投下跳躍的光斑,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寧靜和……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房間中央,一張寬大的醫療床上。

蘇晚靜靜地躺著。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得近乎透明,像易碎的薄瓷。額角那道猙獰的傷口被重新妥善處理過,覆蓋著干凈的敷料。身上連接著精密的監護儀器,屏幕上微弱卻平穩的線條,是這片寂靜中唯一的動態。

距離那場血色盛宴,已經過去了七天。

七天。

對于深度昏迷的她,是混沌無邊的黑暗長河。

對于遠在萬里之外的某些人,是翻天覆地的煉獄。

顧硯深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里,膝蓋上放著一臺輕薄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復雜的醫療數據流。他穿著簡單的米白色亞麻襯衫,金絲眼鏡后的眼神專注而沉靜,只有偶爾看向床上的人時,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剛剛結束了對蘇晚生命體征的詳細評估。

情況……在極其緩慢地好轉。

顱內壓趨于穩定,出血點沒有再活躍的跡象。臟器功能雖然依舊脆弱,但衰竭的進程被強行遏制住了。最兇險的時刻,似乎熬過去了。

但腦損傷的程度和后續恢復,依舊是未知數。她能否醒來?醒來后又會如何?都是懸在深淵之上的問號。

顧硯深合上電腦,輕輕放到一旁的小幾上。他站起身,走到床邊,動作極其輕柔地檢查了蘇晚手臂上的輸液管,又俯身,用溫熱的濕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蒼白干澀的唇瓣。

“七天……”他低聲自語,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你比我想象的……還要頑強。”

就在這時——

蘇晚那如同蝶翼般覆蓋在眼瞼下的長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顧硯深的動作瞬間頓住!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

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一秒。

兩秒。

那濃密的睫毛,再次極其微弱地、如同風中殘燭般,顫動了一下!

不是錯覺!

顧硯深的心跳驟然加快!他立刻按下床頭的呼叫鈴,聲音卻保持著驚人的冷靜:“準備神經興奮劑和腦保護藥物,病人有蘇醒跡象!”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蘇晚的眉心極其痛苦地蹙了起來!仿佛在掙脫某種沉重的枷鎖。緊接著,她的眼瞼開始劇烈地顫抖!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地轉動!

“呃……”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貓嗚咽般的呻吟,從她干裂的唇間溢出。那聲音嘶啞破碎,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房間的死寂!

顧硯深立刻握住她冰冷纖細的手腕,指尖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脈搏加速跳動。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穿透她混沌的意識:

“蘇晚?蘇晚,聽得到嗎?你安全了。放松,試著睜開眼睛……”

安全……

放松……

這兩個詞,像微弱的燭火,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搖曳。

蘇晚的意識,像沉在冰冷深海里的碎片,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向上浮起。沉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泥沼,拉扯著她,耳邊是尖銳的嗡鳴和混亂的噪音——碎裂的水晶聲、驚恐的尖叫、還有一個冰冷刺骨的聲音在反復嘶吼:“別管她!別管她!”

痛!

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鋼針在顱內攪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額角撕裂般的痛楚!小腹深處那股熟悉的、冰冷的空茫和鈍痛,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清晰起來!

孩子……

那個念頭帶著冰冷的絕望,瞬間刺穿了混沌!

“啊——!”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因為劇烈的痛苦和恐懼而本能地蜷縮起來!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

“放松!蘇晚,放松!”顧硯深有力的手穩穩地扶住她的肩膀,防止她傷到自己,“看著我!試著睜開眼睛!你現在很安全!”

安全……

那冰冷的聲音消失了。

碎裂聲和尖叫聲也遠去了。

只有這個沉穩而清晰的聲音,像錨一樣,試圖將她從驚濤駭浪中拉回。

蘇晚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對抗著那要將她再次拖入黑暗的劇痛和恐懼。眼瞼顫抖得更加劇烈,終于,在漫長的掙扎后,極其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刺眼的光線瞬間涌入!

模糊的光暈中,一張戴著金絲眼鏡、輪廓分明、帶著關切和沉穩的臉龐,逐漸清晰。

不是他……

不是那張冰冷刻薄的臉……

蘇晚的瞳孔因為光線的刺激和意識的混亂而微微擴散,眼神充滿了茫然和極度的疲憊。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喉嚨卻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

“水……”她極其艱難地擠出這個字,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顧硯深立刻會意,用棉簽蘸取溫熱的生理鹽水,極其輕柔地濕潤她干裂的唇瓣和口腔。那一點點清涼的滋潤,如同甘霖,讓她混沌的意識又清醒了一分。

她貪婪地汲取著那點濕意,眼神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聚焦,落在了顧硯深臉上。她認出了他。那個在手術室門口,宣布她“死亡”的醫生……

“顧……醫生……”她的聲音依舊微弱,帶著巨大的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她記得那盞燈,記得那片血泊,記得那句“別管她”……她應該……死了才對?

“是我。”顧硯深的聲音溫和而肯定,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蘇晚,歡迎回來。你昏迷了七天。”

七天……

蘇晚的眼神更加茫然。她轉動眼珠,看向周圍。陌生的房間,潔凈得沒有一絲塵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蔚藍的海和搖曳的椰林。陽光明媚得不真實。

這不是醫院。

也不是陸家那個冰冷的牢籠。

這是……哪里?

“這里很安全。”顧硯深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平靜地解釋,“一個遠離云城的地方。沒有人會打擾你養傷。你只需要安心休息,恢復身體。”

安全……

遠離……

養傷……

這些詞組合在一起,像一個虛幻的夢境。

蘇晚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那股冰冷的空茫和鈍痛依舊清晰。她下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那只沒有輸液的手,指尖顫抖著,輕輕覆了上去。

孩子……

那個短暫存在過的、被她身體拋棄的、也被那個男人徹底無視的生命……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地從她深陷的眼窩中滑落。滾燙的,帶著無盡的悲傷和……死寂的灰燼。

她閉上眼,任由淚水浸濕鬢角。身體因為無聲的哭泣而微微顫抖。

顧硯深看著這一幕,鏡片后的眼神閃過一絲復雜的悲憫。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守在一旁,給她宣泄的空間。

許久,蘇晚的顫抖才漸漸平息。她重新睜開眼,眼底那片死寂的灰燼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她看向顧硯深,聲音依舊嘶啞微弱,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清晰:“我……死了,對嗎?”

顧硯深看著她那雙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沉默了幾秒,最終,緩緩地點了點頭。

“在所有人的認知里,蘇晚……已經死了。”

死了。

蘇晚死了。

這個認知,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她心底那座沉重的、名為“過去”的牢籠。

那些卑微的愛,那些踐踏的痛,那些心死的灰燼,還有那個未曾謀面就消逝的孩子……都被關了進去。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吸了一口氣。肺部傳來拉扯般的隱痛,帶著海風的咸澀。

再緩緩吐出。

仿佛要將過去的一切,都隨著這口氣,徹底呼出體外。

她看著顧硯深,眼神深得像寂靜的海,不起一絲波瀾。

“那……我是誰?”

顧硯深看著她眼中那片死寂后的平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一絲極淡的、帶著深意的弧度在他唇邊浮現。

“從今以后,你是你自己。一個……需要重獲新生的人。”

云城,陸宅主臥。

厚重的窗簾將陽光徹底隔絕在外。房間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酒精味,還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絕望。

陸靳言靠坐在巨大的床上,背后墊著厚厚的靠枕。他穿著黑色的絲質睡衣,襯得臉色愈發慘白如鬼。深陷的眼窩周圍是濃重的青黑色,胡子拉碴,整個人瘦脫了形,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

距離蘇晚“死亡”,已經七天。

他后背的傷口在頂級醫療團隊的護理下,正在緩慢愈合,但身體依舊虛弱不堪。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仿佛被徹底挖空,只剩下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呼嘯著穿堂風的黑洞。

陳醫生剛剛給他換完藥,看著陸靳言那雙空洞得沒有任何焦距的眼睛,無奈地嘆了口氣,默默退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死寂。

陸靳言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對面墻壁上掛著的一幅巨大的抽象畫上。畫面上是扭曲的線條和暗沉的色塊,像他此刻混亂而絕望的內心。

“別管她……”

“她懷孕了……六周……完全性流產……”

“搶救無效……死亡……”

顧硯深冰冷的聲音,林薇薇宣告“噩耗”時的表情,還有……蘇晚最后倒在血泊中、唇角那抹冰冷的嘲弄……這些畫面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日夜不停地在他腦海中循環播放!

每一次循環,都像一把鈍刀,在他心口反復切割,帶來滅頂的劇痛和……無盡的悔恨!

他錯了。

錯得離譜!

錯得……不可饒恕!

他親手將那個深愛他的女人推向了深淵!

他親手殺死了他們的孩子!

“噗——!”

喉嚨里再次涌上熟悉的腥甜,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而微微顫抖。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目光落在了床頭柜上。

那里,靜靜地放著一部平板電腦。

屏幕上,定格著一幅監控畫面。

是那場血色盛宴的宴會廳監控錄像。

畫面一角,一個穿著灰色傭人制服的身影,正低著頭,端著托盤,悄無聲息地靠近那根巨大的羅馬柱……

這是林薇薇幾天前,在他稍微清醒一點后,“無意間”發現的“疑點”。她哭著說,她反復看了監控,總覺得蘇晚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個位置,很可疑。她懷疑,水晶燈的墜落,和蘇晚有關。

陸靳言當時只是麻木地聽著,沒有任何反應。

但現在……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顫抖著點開了那段錄像。

畫面開始播放。

喧囂的宴會。

璀璨的燈光。

蘇晚低著頭,端著托盤,像一道灰色的影子,穿過人群,走向柱子。

她的動作很平穩,甚至有些……刻意的自然。

在靠近柱子,隱藏在帷幕陰影下的瞬間,她的手臂似乎有一個極其微小、極其迅速的上抬動作……

畫面放大。

再放大。

那個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像是在整理袖口,又像是……用指尖觸碰了柱子后方某個地方?

陸靳言的瞳孔驟然收縮!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疑點!

巨大的疑點!

為什么?

她為什么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個位置?

那個微小的動作……是什么?

一個可怕的、他之前從未敢深想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瘋狂滋生!

難道……水晶燈的墜落……不是意外?!

難道……是蘇晚?!是她做的?!

不!不可能!

她那么愛他……她那么卑微……她怎么敢?!她怎么會?!

可是……她最后那個冰冷的嘲弄眼神……她心死后那種死寂的平靜……

混亂的思緒如同驚濤駭浪,瞬間將他淹沒!信任與懷疑,悔恨與憤怒,愛意與恨意……無數種極端矛盾的情緒在他早已破碎的胸腔里瘋狂沖撞、撕扯!

他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那個模糊的身影,眼神因為極致的混亂和痛苦而變得扭曲!

“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嘶吼,猛地從他喉嚨深處爆發出來!他抓起手邊的平板電腦,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砸向對面的墻壁!

“砰——!!!”

昂貴的平板瞬間四分五裂!屏幕碎片飛濺!

陸靳言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墻壁上那被砸出的淺坑,眼神里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瘋狂和……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偏執!

死了?

她真的死了嗎?

還是……她用了某種方法……逃了?!

這個念頭如同野火,瞬間點燃了他死寂的心湖!

“來人!”他猛地嘶吼出聲,聲音因為激動和虛弱而顫抖,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瘋狂命令!

守在門外的保鏢立刻沖了進來。

“先生!”

陸靳言指著地上平板電腦的殘骸,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刃,聲音嘶啞而冰冷:

“查!給我重新查!把那天所有監控!所有在場的人!給我一寸一寸地查清楚!尤其是蘇晚……尤其是她最后消失前的一切!我要知道真相!活要見人……死……也要給我挖出她的骨頭!”

他頓了頓,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

“還有顧硯深!給我盯死他!他經手的一切!他接觸的所有人!我都要知道!”

保鏢被他眼中那瘋狂的光芒震懾,連忙躬身應下:“是!先生!”

保鏢退了出去。

房間里再次只剩下陸靳言一人。

他靠在床頭,劇烈地喘息著,后背的傷口因為剛才的暴怒而隱隱作痛。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

這雙手,曾經推開過她。

這雙手,曾經簽署過那份冰冷的協議……

這雙手……沾滿了她和孩子的血……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蘇晚……

無論你是真死……還是假死……

我都不會放過你……

絕不會!

島嶼上。

海風依舊輕柔。

陽光透過紗簾,在蘇晚蒼白的臉上投下溫暖的光影。

她靠在柔軟的枕頭上,剛剛喝了一點顧硯深親自喂的流質營養液。身體的劇痛依舊無處不在,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但意識卻比之前清晰了許多。

顧硯深坐在床邊,拿著一份最新的檢查報告。

“恢復比預期好。”他的聲音平靜,“但腦損傷的評估需要時間,身體也需要漫長的復健。不能急。”

蘇晚靜靜地聽著,眼神平靜無波。對于“恢復”和“未來”,她似乎沒有任何期待,也沒有任何恐懼。

她只是緩緩抬起那只沒有輸液的手,指尖再次輕輕覆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依舊殘留著冰冷的空茫和鈍痛。

她看向顧硯深,聲音嘶啞而平靜:

“孩子……真的……沒有了嗎?”

顧硯深看著她那雙深不見底、只剩下平靜死寂的眼睛,沉默了幾秒,最終,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

“很抱歉。劇烈的撞擊和墜落……它……沒能留住。”

意料之中的答案。

蘇晚緩緩閉上了眼睛。

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兩道脆弱的陰影。

沒有眼淚。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許久,她才重新睜開眼,看向窗外那片蔚藍的海。

“顧醫生……”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海風的味道,“謝謝你……給我這個……新生。”

顧硯深看著她平靜得近乎麻木的側臉,看著她眼中那片深沉的、望不到邊際的死寂,心中微微一動。

這不是新生。

這只是一片……被焚盡的廢墟。

但廢墟之上,是否還能長出新的生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在經歷了地獄般的焚燒后,她的心……似乎已經徹底化為了灰燼。

海鷗的鳴叫從窗外傳來,清脆而自由。

蘇晚靜靜地望著那片海,眼神空洞。

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琉璃美人。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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