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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囚籠的尺寸與收縮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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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米修斯號”如同一只被粘在蛛網上的蟲子,無力地吸附在流動的黑暗壁壘之上。船體內,緊急照明取代了刺眼的警報紅光,投下長長的、搖曳不定的陰影,將漂浮的雜物、凝固的血滴和人們臉上未干的淚痕映照得如同鬼域。空氣循環系統發出不祥的嘶嘶聲,混合著低沉的引擎故障警報、壓抑的啜泣,以及金屬結構在未知巨力下持續不斷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重力尚未完全恢復,只有微弱、不穩定的向量場勉強將大部分物體拉向地板方向,但不足以阻止物品在每一次船體震顫時危險地滑動。索恩背靠著冰冷的觀察窗,額頭的傷口被應急凝膠勉強封住,留下暗紅的污跡。他一只眼睛腫脹,只能用剩下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著舷窗外那片緩慢流轉、吞噬一切的黑暗。那凝聚的、深淵巨眼般的光斑依舊懸浮在側上方,散發著冰冷、非人的注視感,像一盞懸掛在刑場上方的探照燈,無情地照亮他們的絕望。

莉娜被布倫納和另一名工程師從扭曲的座椅中拖出來。她的一條手臂不自然地彎曲,顯然是骨折了,劇痛讓她臉色慘白,冷汗浸透了頭發。但她推開遞來的止痛針劑,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主傳感器陣列!還有多少可用?我需要數據!任何數據!”

“光學陣列全毀,撞擊點附近的外部傳感器全部熔毀或失聯。”布倫納的聲音疲憊不堪,臉上沾著油污和血跡,“深空雷達…脈沖發出去了,沒有回波。不是信號弱,是…徹底消失了。就像被那鬼東西吃了。”

“引力波陣列呢?”莉娜追問,這是他們唯一可能穿透那黑暗的“眼睛”。

“備用通道還在運行,但…莉娜博士,數據是混亂的,或者…是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穩定態。”技術員的聲音帶著哭腔,指著屏幕上那條死死頂在最高點的、毫無波動的峰值線,“它一直這樣,無限曲率…這怎么可能存在?”

“它存在!”莉娜忍著劇痛,用未受傷的手抓住控制臺邊緣,強迫自己站穩,“它就在外面!我們必須知道它有多大!布倫納,啟動所有可用的被動傳感器!熱輻射、宇宙背景微波畸變、高能粒子流…任何能間接反映那東西邊界的信息!還有,利用船體本身!”

“船體?”布倫納一愣。

“對!撞擊時,我們像一顆子彈嵌進了墻里。通過測量船體不同部位感受到的…‘吸力’差異,或者空間扭曲的梯度變化…”莉娜的思路在劇痛和絕望中反而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科學家的最后倔強,“我們需要一個參照系!哪怕是最粗糙的模型!快!”

命令下達,幸存的科學和技術人員如同上了發條的機器,在壓抑的沉默和身體的傷痛中,開始了一場與時間和認知崩塌的賽跑。他們利用殘存的陀螺儀、加速度計、船體應力傳感器,甚至通過觀察漂浮在走廊里灰塵微粒的異常運動軌跡,收集著飛船與壁壘接觸點的間接數據。

索恩沒有參與這些具體的測量。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背靠著冰冷的“缸壁”。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整合著感官接收到的所有碎片:那冰冷的注視、壁壘吸收能量的特性、它緩慢但持續的收縮感、以及那“出廠編號”所代表的、非自然的、目的性的存在。

一個模型在他腦中逐漸成型,冰冷、殘酷,卻完美地解釋了所有現象。

“魚缸……”他低聲自語,聲音在寂靜的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一個巨大的、封閉的、為某種目的而存在的……生態缸。”

他的目光掃過中央實驗室——或者現在該稱之為“人類文明最后的觀察站”?達爾文的那幅畫像,卡在一個斷裂的管線支架上,睿智的目光透過漂浮的塵埃,似乎正悲憫地注視著他瘋狂的推論。

“索恩?”莉娜處理完手臂的初步固定,艱難地飄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塊濕巾示意他擦掉臉上的血污,“你的‘魚缸’……有多大?”她的聲音里沒有質疑,只有一種疲憊的、尋求最終答案的迫切。

索恩沒有直接回答,他指向舷窗外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莉娜,想想我們撞擊時的速度。想想我們瞬間失去的動量。那能量去了哪里?被吸收了。完全吸收。這需要多大的‘質量’或‘能量密度’才能做到?”

莉娜皺眉思考,物理直覺讓她瞬間抓住關鍵:“動量守恒……瞬間吸收如此巨大的動能而不產生可觀測的反沖或破壞……除非……那壁壘本身的質量或能量……大到不可思議!大到……足以包裹……”

她的眼睛猛地睜大,一個可怕的數字呼之欲出。

就在這時,布倫納沙啞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那是巨大震驚后的麻木:“莉娜博士……索恩博士……初步估算……出來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連壓抑的啜泣聲都消失了。空氣仿佛凝固,只有那深淵巨眼的冰冷注視感,如同實質般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布倫納深吸一口氣,似乎在給自己勇氣說出那個數字:“基于船體應力梯度、殘存陀螺儀數據,以及……對壁壘吸收動能的極限反推……包裹我們的這個……‘結構’……其內徑……保守估計……”

他停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直徑……約兩光年。**”

“嘶——”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

兩光年。以奧爾特云為邊界,整個太陽系的疆域!他們飛了那么遠,以為突破了邊界,結果只是撞在了這個巨大囚籠的“內壁”上!

“確認嗎?”莉娜的聲音在顫抖,她需要最后的確認,哪怕這個確認是死刑判決書。

“誤差……不會超過10%。”布倫納的聲音透著絕望的肯定,“我們……我們從未離開過‘家’。整個太陽系……從柯伊伯帶到奧爾特云……都在這個……這個‘缸’里。”

“魚缸……”一個年輕的研究員喃喃自語,然后崩潰般地將頭埋進膝蓋,肩膀劇烈抖動起來。這不是比喻,是冰冷的、精確測量的現實。人類文明,連同孕育它的整個恒星系統,不過是一個直徑兩光年的巨大水族箱里的……觀賞物。

索恩閉上了他那唯一能視物的眼睛。兩光年。這個數字印證了他最深的恐懼,也完善了他的模型。他轉向莉娜,聲音低沉而清晰:“莉娜,這還不夠。我需要知道它的……‘行為’。”

莉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強忍劇痛,指揮著技術人員:“調取所有歷史數據!從第一次發現引力異常開始,到撞擊前,再到現在的!特別是撞擊后這段時間!我需要壁壘位置……不,是它‘邊界’形態變化的任何蛛絲馬跡!對比!所有能對比的數據!”

這是一項更艱巨的任務。壁壘本身吞噬一切探測,其邊界難以直接觀測。他們只能依靠最間接的手段:分析飛船本身相對于背景星空的絕對位置變化(由于壁壘隔絕了外部參照,這極其困難),以及……那來自壁壘本身的、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能量輻射變化。

時間在死寂和壓抑的計算中流逝。每個人都在等待,等待另一個可能的、更致命的判決。索恩靠回冰冷的舷窗,仰頭“望”著那深淵巨眼。那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眼皮,直抵他思維的深處。它知道他們在計算嗎?它在乎嗎?就像人類會在乎魚缸里的魚是否意識到玻璃的存在嗎?

“找到了……”一個負責分析宇宙背景輻射殘余信號的技術員突然出聲,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有……有變化!非常微弱,但……是系統性的!”

莉娜和索恩立刻飄了過去。屏幕上顯示的是經過復雜算法處理后的背景輻射各向異性數據。一條代表“壁壘方向”的微弱信號曲線,正呈現出一種……極其緩慢,但又清晰無誤的……

**向內移動的趨勢!**

“上帝……它在動……它在……”技術員的嘴唇哆嗦著。

“量化它!”莉娜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腔,“速度!給我它的收縮速度!”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快速敲擊鍵盤和處理器高速運算的嗡鳴。最終結果被投影到中央主屏幕上,一個冰冷的數字,后面跟著一個令人絕望的單位:

**收縮速率:≈ 0.001 c**

**(約每秒 300公里)**

“0.001倍光速……”莉娜失神地重復著這個數字,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每秒三百公里!這個速度在宇宙尺度上似乎微不足道,但針對一個直徑僅兩光年的封閉空間呢?

不需要復雜的計算,一個簡單的除法瞬間浮現在所有具備基本物理知識的人腦中:

**直徑 2光年/收縮速度 0.001 c = 2000年**

**整個太陽系,這個囚禁人類的巨大魚缸,將在 2000年內,被壓縮至毀滅的奇點!**

“兩……兩千年?”一個聲音顫抖著問,帶著一絲荒謬的、近乎可笑的僥幸。

“不。”索恩冰冷的聲音斬斷了這最后一絲虛幻的希望。他終于睜開了眼睛,那只腫脹未消的眼睛里布滿血絲,但目光卻銳利得如同手術刀,直刺人心。

“你們忘了考慮加速度。”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頭,“莉娜的數據顯示,這個收縮是**加速**的。雖然現在只有0.001c,但根據趨勢……它只會越來越快。”

他指向主屏幕上那條緩慢但堅定下斜的曲線,那代表著壁壘向他們——或者說,向整個太陽系中心——逼近的速度正在無情地增加。

“2000年?”索恩的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混合著極致的諷刺和冰冷的絕望,“那是基于勻速的理想狀態。現實是……我們可能連一半的時間都沒有。也許是1000年?500年?甚至更短?”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一張張因震驚和恐懼而扭曲的臉,最終落回舷窗外那片流動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永恒注視的深淵巨眼。

“而且,”索恩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洞悉了終極秘密的疲憊,“想想‘魚缸’吧。當飼養者覺得觀賞時間夠了,或者……需要清理魚缸的時候……”他頓了頓,吐出了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詞,“**喂食的時刻**……是否會加速這個進程?”

“喂食……”莉娜喃喃道,想起了索恩最初的驚人之語,想起了那詭異的光雨。光雨是能量?是維持系統運行的“飼料”?那么,當“飼料”被投入,是否意味著“魚缸”的維護程序被激活,包括……更高效的“清理”?

這個聯想讓實驗室的溫度驟降到了冰點。兩千年的倒計時,在索恩冰冷的話語和那深淵巨眼的注視下,瞬間被縮短成了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隨時可能被外力加速的絕望沙漏。

“資源報告!”艦長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通過艦內廣播響起,打破了死寂,帶著一種強撐的秩序感,卻掩不住底下的恐慌,“氧氣循環系統中度損傷,預計維持時間縮短30%。水循環……嚴重受損,儲備僅剩標準55%。食物……按最低配給,最多維持18個月。能源……主聚變堆離線,備用反應堆輸出不穩,維持基本維生和科研……樂觀估計,6個月。”

艦長的聲音每報出一項,絕望就加深一分。他們不僅被困在一個注定毀滅的巨大囚籠里,連維持生命等待那遙遠末日的基本物資,都岌岌可危。

“6個月……”布倫納苦笑著搖頭,“我們可能連看到第一次‘喂食’都撐不到。”

“那就記錄!”索恩突然厲聲說道,聲音在壓抑的艙室里顯得格外突兀。他掙扎著站直身體,盡管身體因疼痛和虛弱而微微顫抖,但眼神卻燃燒著一種異樣的火焰,一種在終極絕望中誕生的、近乎偏執的使命感。“記錄下這一切!記錄下這壁壘的數據!記錄下它的收縮!記錄下那‘眼睛’!記錄下我們的發現、我們的恐懼、我們的思考!用盡我們最后一點能量,把數據發回地球!哪怕只有碎片!哪怕只是證明我們存在過、思考過、發現過這該死的真相!”

他的目光掃過莉娜,掃過布倫納,掃過每一個幸存者:“我們是魚,沒錯。但就算是魚,在被撈出水面的那一刻,也該讓魚缸外的世界知道——這里,曾經有過一群試圖理解玻璃是什么的魚!”

實驗室里一片死寂。索恩的話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一種更深沉的悲壯。記錄?向注定同樣毀滅的地球發送信息?這有意義嗎?

莉娜看著索恩布滿血污卻異常堅定的臉,看著他身后舷窗外那片緩慢收縮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永恒漠然的巨大光斑。她想起了達爾文,想起了演化,想起了生命在束縛中掙扎的本質。也許,意義不在于結果,而在于掙扎本身。

“布倫納,”莉娜的聲音恢復了作為科學家的冷靜,盡管帶著無法消除的疲憊和痛苦,“整合所有數據,包括索恩博士的‘魚缸生態假說’初步框架。建立最高優先級壓縮數據包。嘗試所有可用頻段,向地球方向發送。持續發送。”

她頓了頓,補充道,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得如同誓言:“同時……在艦內核心存儲器里,也存一份。這是‘普羅米修斯號’……最后的火種。”

就在這時,仿佛是對他們宣告的回應,舷窗外那片流動的黑暗壁壘深處,那凝聚的、深淵巨眼般的光斑,其內部的能量流轉似乎……**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巨人,在夢中,無意識地……**眨動了一下眼皮**。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所有人。

倒計時,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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