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績單在程野手中微微顫抖。數(shù)學92分，班級第八——這個結果比他預想的要好，但離他心中的目標仍有距離。教室里，同學們?nèi)齼蓛捎懻撝煽?，不時爆發(fā)出歡呼或哀嘆。

“才第八名？“趙明陽湊過來看了一眼，夸張地瞪大眼睛，“我還以為你會拿第一呢！“

程野的胃部一陣緊縮。是啊，為什么不是第一？方教授說過他有這個能力，陳老師也對他寄予厚望?？涩F(xiàn)在，七個同學排在他前面，包括那個在數(shù)學課上完美解題的林浩。

“第八不錯了，“蘇雨晴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們桌旁，手里晃著一張成績單，“我數(shù)學才85，班級二十多名。“

程野抬頭看她。蘇雨晴臉上沒有絲毫沮喪，反而帶著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輕松。

“你不...失望嗎？“程野忍不住問。

蘇雨晴聳聳肩：“我盡力了，這就夠了。又不是高考，一次月考而已。“

程野怔住了?！拔冶M力了，這就夠了“——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像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他緊鎖的心門。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用“要么完美，要么失敗“的極端標準衡量一切。

“對了，“蘇雨晴壓低聲音，“聽說趙氏企業(yè)那個項目出問題了？“

程野一驚：“什么問題？“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蘇雨晴咬著吸管，“昨晚我爸和趙叔叔通電話，好像提到數(shù)據(jù)有出入什么的。“

程野的心跳加速。他負責了前期數(shù)據(jù)分析，如果有問題...手機適時震動起來，是林總監(jiān)的消息：“緊急會議，下午四點，公司見?！?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程野如坐針氈。黑板上的公式變成模糊的符號，老師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數(shù)據(jù)會有什么問題？他反復回憶自己的分析過程，確信每一步都嚴謹無誤。

下課鈴一響，程野抓起書包就往外沖。趙氏企業(yè)總部距離學校四十分鐘車程，他必須趕上最近的一班公交。

“程野！“陳老師在走廊叫住他，“關于你的月考成績...“

程野僵在原地，手心冒汗：“老師，我...“

“你進步很大，“陳老師遞給他一張紙，“這是數(shù)學提高班的申請表，考慮一下？“

程野接過表格，一時語塞。他以為會被批評，沒想到是鼓勵。

“謝謝老師，“他小心地將表格收進書包，“但我現(xiàn)在有急事...“

“去吧，“陳老師似乎看穿了他的焦慮，“記住，學習是長跑，不是沖刺?！?

趙氏企業(yè)會議室里的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十幾位高管圍坐在長桌旁，投影儀上的數(shù)據(jù)圖表被標記出多處紅色問號。林總監(jiān)面色鐵青，看到程野時勉強點了點頭。

“人都到齊了，“趙先生坐在首位，聲音低沉，“開始吧?！?

市場部經(jīng)理站起身，指向一組銷售數(shù)據(jù)：“根據(jù)程野之前的分析，我們針對二三線城市25-35歲新婚夫婦推出情感營銷策略，初期反饋良好。但上周實際銷售數(shù)據(jù)...“他切換到下一張幻燈片，“只有預測的60%?！?

會議室里一片嘩然。程野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不可能！他的模型經(jīng)過反復驗證，誤差范圍不會超過5%。

“程野，“趙先生轉向他，“你有什么解釋？“

所有目光齊刷刷射來。程野的喉嚨發(fā)緊，但他強迫自己冷靜：“我能看看原始數(shù)據(jù)嗎？“

財務總監(jiān)遞過來一疊文件。程野快速瀏覽，眉頭越皺越緊。這些數(shù)據(jù)與他當初分析的樣本有明顯差異——不是自然波動，而是系統(tǒng)性偏差。

“這些...不是我們最初調(diào)查的樣本?！俺桃疤痤^，“原始樣本中目標客戶收入中位數(shù)是8000-12000元，這里變成了5000-8000元?！?

一陣尷尬的沉默。市場部經(jīng)理清了清嗓子：“考慮到預算，我們擴大了樣本范圍...“

程野瞬間明白了問題所在。他們?yōu)榱斯?jié)省成本，擅自更改了樣本標準，導致數(shù)據(jù)失真！

“這就解釋了差異，“程野盡量保持專業(yè)語氣，“收入降低意味著消費能力和意愿都會下降，60%的達成率...實際上高于模型預測?！?

會議室里的氣氛更加凝重了。趙先生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程野心上。

“所以，“趙先生緩緩開口，“問題是出在數(shù)據(jù)收集，而非分析？“

程野點點頭：“原始模型依然有效，只是輸入數(shù)據(jù)變了?！?

“明白了。“趙先生的目光掃過市場部團隊，“明天上午我要看到完整的調(diào)查報告。散會。“

人群迅速散去，只剩下程野和林總監(jiān)。林總監(jiān)長嘆一口氣：“抱歉讓你背鍋了?！?

程野搖搖頭：“我只是說了事實?！?

“正因為如此，“林總監(jiān)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趙先生欣賞你的誠實。但...“他壓低聲音，“不是所有人都這么想。市場部的張副總...很記仇?！?

回校的路上，程野的思緒亂如麻。他做了正確的事，卻可能得罪了實權人物。這種職場政治的復雜性，比數(shù)學題難解多了。

宿舍里，趙明陽正戴著耳機打游戲。程野輕手輕腳地放下書包，拿出筆記本電腦，重新檢查所有數(shù)據(jù)文件。他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嘿！“趙明陽突然扯下耳機，“聽說你今天在趙氏企業(yè)大出風頭？“

程野的手指停在鍵盤上：“你怎么知道？“

“我爸告訴我的，“趙明陽得意地說，“他說你當著所有人的面指出市場部數(shù)據(jù)造假！“

程野的胃沉了下去。事情傳得這么快？而且根本不是“造假“，只是樣本調(diào)整...

“不是造假，“程野糾正道，“是樣本標準變了?！?

“管他呢，“趙明陽揮揮手，“反正你牛逼！我爸說趙叔叔特別欣賞你這種敢說真話的人。“

程野勉強笑了笑。欣賞歸欣賞，但職場上有些規(guī)則不是非黑即白的。他開始理解為什么方教授常說“做人比做事難“。

夜深了，程野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手機屏幕亮起，是蘇雨晴的消息：“聽說你今天英勇揭發(fā)數(shù)據(jù)問題？校園論壇都傳開了！“

程野皺眉。校園論壇？他點開鏈接，看到一個標題為《初中特長生怒懟趙氏企業(yè)高管》的帖子，內(nèi)容夸張失實，把他描述成一個不畏強權的英雄。

這太荒謬了！程野立刻回復：“不是這樣的，只是正常業(yè)務討論?！?

蘇雨晴很快回道：“別擔心，我?guī)湍愠吻濉２贿^...你真的要小心張副總，他是我爸的老對手，出了名的小心眼?！?

程野放下手機，盯著天花板。才高一，他就已經(jīng)卷入復雜的職場斗爭？這遠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第二天數(shù)學課，陳老師宣布了提高班名單，程野名列其中。全班響起掌聲，但程野注意到林浩投來的審視目光——那目光中混合著懷疑和一絲...嫉妒？

下課鈴響，林浩攔住了程野：“提高班每周六上午，別拖后腿?！?

程野點點頭，沒有接話。他不想樹敵，尤其是一個數(shù)學能力出眾的同學。

午休時，蘇雨晴帶來了新消息：“我爸說趙叔叔決定親自抓那個項目，市場部被晾一邊了！“

程野的湯勺停在半空：“真的？“

“千真萬確，“蘇雨晴壓低聲音，“而且...趙叔叔想見你，單獨談?！?

程野的心跳漏了一拍。單獨見趙先生？是福是禍？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程野收到一條短信：“今晚7點，青云茶館。趙?！昂喍痰昧钊诵幕?。

青云茶館位于城東一條僻靜的小巷，古色古香的建筑掩映在竹林中。程野準時到達，服務員領他進入最里間的包廂。

趙先生獨自坐在茶海前，正在泡茶?？吹匠桃埃疽庾拢骸皶炔鑶?？“

程野搖搖頭：“不太懂?！?

“學學，“趙先生遞給他一杯琥珀色的液體，“做生意，先從茶開始。“

茶香沁人心脾，微苦后回甘。程野小心地捧著茶杯，等待對方開口。

“知道我為什么欣賞你嗎？“趙先生突然問。

程野搖頭。

“因為你像年輕時的我，“趙先生的目光穿過裊裊茶煙，仿佛看向遠方，“固執(zhí)，較真，眼里容不得沙子?！?

程野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繼續(xù)傾聽。

“但這也是你的弱點，“趙先生話鋒一轉，“職場不是考場，不是所有問題都有標準答案?！?

程野低下頭。他明白趙先生的意思——昨天的會議上，他本可以更委婉地指出問題。

“不過，“趙先生又給他斟了一杯茶，“我寧愿要一個誠實的錯誤，也不要精明的謊言。所以...“他推過來一個文件夾，“新項目，你負責數(shù)據(jù)分析?！?

程野驚訝地翻開文件，是關于趙氏企業(yè)進軍東南亞市場的可行性研究——這通常是資深分析師的工作！

“我...能勝任嗎？“程野忍不住問。

趙先生笑了：“方教授說你數(shù)學天賦異稟，我相信他的眼光。再說...“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程野，“真正的能力不在技術，而在判斷。昨天的表現(xiàn)，證明了你的判斷力?！?

離開茶館時，程野的背包里裝著厚厚一疊資料，心頭卻比來時輕松許多。趙先生的話在他腦海中回蕩：“不在技術，而在判斷“——這似乎是對他整個成長歷程的最佳注解。

回到宿舍，程野立刻投入工作。東南亞市場與國內(nèi)截然不同，文化、消費習慣、政策環(huán)境...所有變量都需要重新考量。他沉浸在數(shù)據(jù)海洋中，忘記了時間流逝。

“凌晨兩點了！“趙明陽的驚呼把他拉回現(xiàn)實，“你瘋了嗎？明天還有課！“

程野這才注意到窗外漆黑的夜色和電腦右下角的時間。他揉了揉酸脹的眼睛，保存文件，關上電腦。

躺在床上，程野的思緒卻停不下來。趙先生的信任讓他受寵若驚，但隨之而來的壓力也前所未有。如果這次搞砸了...

手機震動打斷了他的思緒。是父親發(fā)來的短信，簡短得幾乎看不出關心：“月考成績?nèi)绾危俊?

程野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過去，他會編造一個比實際更好的成績；但現(xiàn)在，他決定誠實回應：“數(shù)學92，班級第八。總分第十五。“

發(fā)出去后，他屏住呼吸等待回復。父親會失望嗎？會說他不夠努力嗎？

手機很快亮起：“不錯。繼續(xù)努力?！?

簡單的四個字，卻讓程野的眼眶微微發(fā)熱。這是父親第一次對他的成績表示肯定，沒有“應該更好“的潛臺詞。

第二天清晨，程野頂著黑眼圈去上課。數(shù)學提高班從今天開始，他必須保持最佳狀態(tài)。

提高班只有十名學生，林浩理所當然地坐在前排。陳老師的教學風格與普通班截然不同——更多討論，更少講授；更多質(zhì)疑，更少肯定。

“這道題有幾種解法？“陳老師寫下一個復雜的不等式，“程野，你怎么看？“

程野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可以從函數(shù)圖像入手，也可以代數(shù)推導...“

“太常規(guī)，“陳老師打斷他，“林浩？“

林浩立刻給出一個巧妙的變量替換方法，贏得陳老師贊許的點頭。程野默默坐下，胸口發(fā)悶。他知道這種方法，只是沒來得及說...

下課鈴響，程野收拾書包的速度比平時慢。他需要時間消化這種挫敗感。

“別在意，“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陳老師就這風格?！?

程野轉身，看到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提高班唯一的女同學，好像叫周媛。

“他故意施加壓力，“周媛推了推眼鏡，“說是為了模擬競賽環(huán)境?！?

程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你剛來一中，表現(xiàn)已經(jīng)很好了，“周媛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我是中考數(shù)學滿分進來的，第一次月考才78分?！?

程野驚訝地看著她。又一個“數(shù)學滿分“？一中的學生果然臥虎藏龍。

“謝謝，“程野真誠地說，“其實我有點...不適應這里的節(jié)奏?！?

周媛笑了：“沒人真的適應。大家只是假裝從容而已?！?

這句話像一束光照進程野心里。原來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努力適應？這種共鳴感奇妙地減輕了他的焦慮。

午休時，蘇雨晴帶來了新八卦：“知道嗎？張副總被調(diào)去管后勤了！明顯是發(fā)配啊！“

程野的筷子停在半空。因為數(shù)據(jù)事件？他沒想到后果會這么嚴重。

“別自責，“蘇雨晴看穿他的想法，“我爸說張副總早就問題一堆，這次只是導火索?！?

程野點點頭，但心里仍不是滋味。無論張副總有多少問題，他確實間接導致了對方的降職...

下午的物理課上，程野努力集中精神，但思緒不斷飄向東南亞項目。放學后，他直奔圖書館，查閱所有能找到的東南亞市場資料。

“這么用功？“熟悉的聲音從書架后傳來。蘇雨晴抱著一摞經(jīng)濟學期刊，在他對面坐下。

“新項目，“程野簡短解釋，“東南亞市場?！?

蘇雨晴眼睛一亮：“巧了！我舅舅在泰國做建材，需要市場分析嗎？“

程野眼前一亮。第一手資料！這正是他需要的。

接下來的幾天，程野像臺精密儀器般運轉：白天上課，午休時與蘇雨晴討論東南亞商業(yè)環(huán)境，晚上分析數(shù)據(jù)，周末泡在圖書館。趙明陽戲稱他為“機器人“，但程野樂在其中——這種充實感讓他忘記了一切不安。

周日下午，程野去醫(yī)院看望方教授。教授恢復得很好，已經(jīng)能下棋了。

“東南亞項目？“教授聽完他的匯報，若有所思，“趙明遠這是要培養(yǎng)你啊?！?

程野正在擺棋盤，聞言一愣：“培養(yǎng)我？“

“這種戰(zhàn)略性項目通常不給年輕人，“教授移動了一個卒子，“除非...他看到了特別的東西。“

程野的心跳加速。特別的東西？是指他的數(shù)據(jù)分析能力嗎？

“不只是能力，“教授仿佛讀心一般，“是品格。那天你本可以含糊其辭，但你選擇了堅持事實——這在商界極為珍貴。“

程野低下頭，耳根發(fā)熱。他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卻得到如此高的評價。

“不過，“教授突然嚴肅起來，“接下來會更難。知道為什么嗎？“

程野搖頭。

“因為下一次，“教授直視他的眼睛，“對錯不會這么分明。你將面臨真正的道德困境——沒有完美答案，只有不同程度的妥協(xié)?！?

程野咀嚼著這番話。他已經(jīng)見識了職場政治的復雜，但教授說的似乎是更深層的考驗。

回校路上，程野的手機響了。是林總監(jiān)：“明天下午三點，項目中期匯報，趙總親自參加?！?

程野的心一沉。資料還沒完全準備好！他立刻改變方向，直奔趙氏企業(yè)，準備通宵完善報告。

企業(yè)大樓幾乎空無一人，只有保安和少數(shù)加班員工。程野的工位在市場分析區(qū)，周圍堆滿了資料和草稿。他泡了杯濃咖啡，開始最后的沖刺。

凌晨三點，報告終于完成。程野趴在桌上小憩，卻被一陣輕微的響動驚醒。抬頭看去，市場部區(qū)域有個人影在翻找文件——是張副總！

程野屏住呼吸。張副總不是在后勤部嗎？為什么深夜來市場部？更可疑的是，那人正用手機拍攝電腦屏幕上的文件...

職業(yè)道德和自我保護的本能在程野腦中激烈交鋒。他應該上前質(zhì)問？還是假裝沒看見？或者...先保全證據(jù)？

就在他猶豫時，張副總突然轉身，兩人的目光在昏暗的辦公室中相遇。那一刻，程野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慌和...狠厲。

“還沒走？“張副總的聲音異常平靜，與眼神形成詭異反差。

程野的喉嚨發(fā)緊：“剛...做完報告。“

“東南亞項目？“張副總走近幾步，“趙總很看重啊?！?

程野下意識用身體擋住電腦屏幕。他不知為何感到一種本能的危險。

“年輕人，“張副總的聲音突然變得陰冷，“商場如戰(zhàn)場，選對邊很重要?！罢f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程野一眼，轉身離去。

程野的背脊一陣發(fā)涼。這是威脅嗎？他該不該報告這件事？如果說了，會不會被當成小題大做？如果不說...萬一真有重要信息泄露？

教授的話回響在耳邊：“真正的道德困境——沒有完美答案...“

程野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他拿起手機，給林總監(jiān)發(fā)了條簡短信息：“剛才看到張副總在市場部用手機拍攝文件，覺得應該讓您知道?！?

發(fā)完消息，程野癱在椅子上，精疲力竭卻如釋重負。無論后果如何，他再次選擇了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