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校園比程野想象的還要宏偉。九月的陽光灑在紅磚教學樓上，為這座百年名校鍍上一層金邊。校門口“歡迎新生“的橫幅在微風中輕輕擺動，仿佛在向他招手。

程野站在校門外，攥緊了書包帶。今天是開學第一天，他穿著嶄新的校服——白襯衫配深藍色西褲，左胸上一中的校徽閃閃發光。這身打扮讓他既驕傲又忐忑，就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程野！這邊！“趙明陽在校門口揮手。他通過父親的關系也進了一中，雖然成績勉強夠線。

程野松了口氣，快步走向好友。至少在這里，他不是完全孤獨的。

“緊張嗎？“趙明陽撞了撞他的肩膀。

程野點點頭，嗓子發緊：“有點。“

“放輕松！你可是破格錄取的風云人物！“趙明陽夸張地揮動手臂，“全校都知道有個初中生數學競賽拿了獎，被特招進來！“

這正是程野最擔心的。他環顧四周，發現不少學生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還有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這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背上，讓他渾身不自在。

“走吧，先去教室。“程野壓低聲音，加快腳步。

高一(3)班的教室里已經坐了大半學生。程野和趙明陽找了后排兩個相鄰的座位。剛坐下，程野就注意到前排幾個學生在傳閱一本雜志。

“《商業周刊》？高中生看這個？“趙明陽小聲嘀咕。

程野卻心頭一熱。那正是他暑假實習期間參與分析的營銷項目最終登上的雜志！趙氏企業憑借影視劇植入廣告策略，成功打開了二三線市場，案例被多家媒體報道。

“聽說這個項目最初是個初中生發現的...“前排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說。

程野立刻低下頭，生怕被認出來。雖然項目成功讓他獲得了趙先生的賞識和一筆豐厚獎金，但他不想開學第一天就成為焦點。

班主任陳老師是個三十出頭的男性，教數學，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說話干脆利落。點名時，他特意在程野的名字上停頓了一下。

“程野同學，歡迎加入3班。“陳老師微笑道，“大家可能聽說了，程野同學是破格錄取的特長生，數學尤其出色。“

全班同學齊刷刷地轉頭看向程野。他的臉瞬間燒了起來，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那些目光中的好奇、懷疑甚至不屑，像潮水一樣幾乎將他淹沒。

開學第一課就是數學。陳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道復雜的函數題：“這是去年高考壓軸題，我們來看看大家的水平。“

教室里一片哀嚎。程野盯著題目，心跳加速。這道題類型他練習過，但此刻大腦卻一片空白。方教授教過的所有方法、技巧，全都想不起來了。

“程野，你來試試？“陳老師突然點名。

程野僵在原地。全班再次轉頭看他，那些目光中的期待像千斤重擔壓在他肩上。他慢慢站起來，雙腿發軟。

“我...“程野的聲音細如蚊蚋，“我還沒想好...“

教室里響起幾聲輕笑。程野的臉燒得更厲害了，恨不得鉆到地下去。

“沒關系，坐下吧。“陳老師似乎有些失望，“其他人有思路嗎？“

一個高個子男生舉手，流暢地說出解題步驟。陳老師滿意地點頭：“很好，林浩。這才是我們一中的水平。“

程野死死盯著桌面，眼眶發熱。他本可以解出這道題的！如果不是太緊張，如果不是那些目光...現在全班肯定覺得他是個名不副實的冒牌貨。

下課鈴響，程野第一個沖出教室，躲進廁所隔間，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平靜下來。鏡子里的男孩面色蒼白，眼中滿是自我懷疑。

“我真的屬于這里嗎？“程野輕聲問鏡中的自己。

接下來的幾節課，程野像個隱形人一樣縮在角落，不敢與任何人對視。午休時，趙明陽硬拉他去食堂。

“別太在意，“趙明陽塞給他一個雞腿，“林浩那家伙從小上各種奧數班，解題機器而已。“

程野搖搖頭，食不知味：“我應該能解出來的...“

“嘿！“一個清脆的女聲從背后傳來。程野轉身，看到一個扎馬尾的女生端著餐盤站在他們桌旁。“可以坐這兒嗎？其他位置都滿了。“

程野點點頭，往里面挪了挪。女生大方地坐下，自我介紹：“我叫蘇雨晴，4班的。你就是那個特長生程野吧？“

程野的筷子頓在半空。連其他班的人都認識他了？

“別緊張，“蘇雨晴笑了，“我表哥在趙氏企業實習，說有個初中生數據分析特別厲害，我就猜是你。“

程野驚訝地抬頭。趙氏企業的實習生？那應該是大學生啊。

“我表哥是財經大學的，“蘇雨晴似乎讀懂了他的疑惑，“他說你的市場分析報告被當成范本學習呢！“

程野不知該如何回應。一方面，他不想開學第一天就因“天才“之名被過度關注；另一方面，被人認可的感覺又讓他心頭微暖。

“謝謝，“程野小聲說，“但我今天數學課表現很差...“

“哈！“蘇雨晴不以為然地揮揮手，“知道嗎，我中考數學滿分，但開學摸底考不及格。適應期而已，別太苛責自己。“

程野驚訝地看著這個開朗的女生。中考數學滿分？那可是一中的頂尖學生啊！

下午的課程相對輕松。放學鈴響，程野如釋重負，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但陳老師叫住了他：“程野，能聊幾句嗎？“

辦公室里，陳老師倒了杯水給程野：“今天課上不舒服？“

程野搖搖頭，不知該如何解釋那種突如其來的自我懷疑和恐懼。

“知道'冒名頂替綜合征'嗎？“陳老師突然問。

程野困惑地抬頭。

“就是覺得自己不配獲得成就，擔心隨時會被揭穿是'冒牌貨'。“陳老師推了推眼鏡，“很多優秀學生都經歷過，包括我。“

程野瞪大眼睛。陳老師這樣自信的人也有過這種感受？

“我當年從縣城中學考到一中時，“陳老師回憶道，“整整一個月不敢舉手發言，總覺得自己是靠運氣進來的。“

程野的胸口微微發燙。陳老師的話像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他緊鎖的心門。

“適應需要時間。“陳老師遞給他一張紙，“這是數學興趣小組的報名表，考慮一下？“

回到宿舍，程野癱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趙明陽去參加籃球社選拔了，四人間宿舍暫時只有他一人。手機震動起來，是趙氏企業林總監發來的消息：“新項目數據已發郵箱，周三前反饋初步分析。“

程野這才想起，除了學業，他還要兼顧少年商業領袖計劃和趙氏企業的實習項目。時間表排得滿滿當當，壓力像烏云一樣籠罩下來。

他打開電腦，強迫自己投入工作。數據分析是少數能讓他忘記煩惱的事情。屏幕上的數字和圖表構成一個有序的世界，在那里，一切都有規律可循，有方法可解。

兩小時后，程野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將分析報告發送給林總監。伸懶腰時，他注意到桌上陳老師給的興趣小組報名表。猶豫再三，他最終還是填好，決定明天交上去。

“直面恐懼“，方教授曾這樣教導他。如果數學課是他的弱點，那就更應該加強，而不是逃避。

第二天清晨，程野比室友們早起一小時，預習當天的數學內容。當陳老師再次寫下難題時，他鼓起勇氣舉手，雖然聲音還有些發抖，但至少完整地表達了解題思路。

“很好！“陳老師贊許地點頭，“程野同學的方法很獨特，大家注意聽。“

程野坐下時，手心全是汗，但胸口涌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也許，他真的可以適應這里？

午休時，蘇雨晴又出現在他們餐桌旁：“怎么樣，第二天好點了嗎？“

程野點點頭，這次能自然地和她交談了。他驚訝地發現蘇雨晴對商業也很感興趣，甚至知道不少趙氏企業的內幕。

“我爸和趙叔叔是老同學，“蘇雨晴解釋道，“我家做建材的，從小聽他們談生意經。“

程野突然想到什么：“對了，你知道為什么趙先生對我這么好嗎？僅僅因為方教授是他老師？“

蘇雨晴神秘地笑了：“這個嘛...據說趙叔叔年輕時也得到過貴人相助，現在想當別人的貴人。而且...“她壓低聲音，“方教授可不只是他的老師那么簡單...“

“什么意思？“程野追問。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蘇雨晴聳聳肩，“但聽說方教授曾經救過趙叔叔的職業生涯。“

這個信息讓程野陷入沉思。方教授和趙先生之間，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故事？

周五下午，陳老師宣布下周三進行第一次月考。教室里一片哀嚎，程野的心也沉了下去。他才剛適應課堂節奏，月考就來了？而且還要兼顧趙氏企業的項目...

放學后，程野去了醫院。方教授已經出院，但每周還要復查。看到教授氣色好轉，程野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松。

“怎么了？“教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常，“一中不適應？“

程野把這一周的經歷和感受一股腦倒了出來，包括數學課的挫敗、冒名頂替的感覺、即將到來的月考，以及工作與學習的平衡問題。

教授耐心聽完，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知道嗎，你現在經歷的，每個追求卓越的人都會經歷。“

“真的嗎？“程野小聲問。

“當然。“教授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相冊，翻到一張泛黃的照片，“這是我帶的第一屆學生，1985年。“

照片上是年輕的方教授和十幾個學生，其中一個瘦高個男生特別顯眼。

“這是...趙先生？“程野認出了那張熟悉的臉。

教授點點頭：“當年的趙明遠比你叛逆多了，整天逃課，差點被開除。“

程野難以置信地看著照片上那個桀驁不馴的年輕人，很難將他與現在沉穩成功的趙先生聯系起來。

“他也有過自我懷疑的時候，“教授回憶道，“第一家公司破產時，他躲在我家地下室三天不出門。“

程野驚訝地聽著這些從未聽聞的故事。原來那些看似光鮮的成功人士，也都經歷過迷茫和失敗？

“不適應感是成長的標志，“教授合上相冊，“就像肌肉鍛煉后的酸痛，說明你在突破舒適區。“

回校路上，教授的話在程野腦海中回蕩。也許這些不適應、自我懷疑，都是蛻變的必經之路？

周末，程野把自己關在圖書館，全力備戰月考。周日下午，父親突然打來電話：“我在校門口。“

程野驚訝地跑到校門口，看到父親站在那輛租來的轎車旁，手里拎著一個保溫桶。

“爸？您怎么...“

“路過。“父親生硬地說，遞過保溫桶，“排骨湯。補腦。“

程野接過保溫桶，還溫熱的。從家到學校根本不“路過“，父親是特意來的。

“謝謝爸。“程野輕聲說，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父親猶豫了一下，又問：“學習...跟得上嗎？“

“有點吃力，“程野老實回答，“但我在努力。“

父親點點頭：“盡力就行。“這句曾經罕見的話，現在似乎成了他的口頭禪。

“對了，“父親轉身前說，“下周五家長會，我去。“

程野瞪大眼睛。家長會？父親從沒參加過他的家長會！

“真...真的嗎？“

父親“嗯“了一聲，上車離開了。程野站在原地，直到車尾燈消失在拐角。父親的變化如此之大，讓他既驚喜又困惑。

保溫桶里的排骨湯香氣撲鼻，是母親當年的配方。程野小口喝著，仿佛回到了被母愛包圍的童年。

周一早晨，程野收到了林總監的回復：“分析很棒！趙總想讓你參加明天下午的項目討論會。“

程野看了看課表，明天下午有兩節自習課和一節體育課。如果請病假...

“不建議逃課。“中午和蘇雨晴吃飯時，她斬釘截鐵地說，“一中抓得很嚴，尤其是特長生。“

程野陷入兩難。趙氏企業的項目對他未來發展很重要，但學業同樣不能放松。

“為什么不直接找班主任請假？“蘇雨晴建議，“說明情況，一中其實支持學生參加有教育意義的活動。“

程野眼前一亮。對啊，少年商業領袖計劃本就是學校合作項目，應該有通融余地！

陳老師聽完他的請假理由，爽快地批了假條：“這種實踐機會很難得，但...“他嚴肅地補充，“月考必須考好，否則下次就別想了。“

程野連連點頭。他明白這是老師給他的機會，也是考驗。

周二的項目討論會在趙氏企業總部舉行。程野穿著白襯衫和西褲，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些。會議室里坐滿了各部門主管，他是年齡最小的參與者。

項目是關于一款新型智能家居產品的市場推廣。程野負責分析目標客戶群和消費習慣。當輪到他發言時，起初聲音還有些發抖，但一旦進入專業領域，他漸漸找回了自信。

“...數據顯示，25-35歲新婚夫婦是主要潛在客戶，但他們更信任親友推薦而非廣告...“程野指著屏幕上的圖表分析道。

討論持續了三小時。結束時，趙先生特意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表現很好！繼續保持。“

這句簡單的肯定讓程野心頭一暖。也許他并非一無是處？至少在數據分析領域，他確實有自己的見解。

周三的月考如期而至。程野通宵復習，眼睛布滿血絲，但精神高度集中。數學試卷發下來時，他深吸一口氣，默念方教授的教導：“先宏觀把握，再微觀分析...“

題目比預想的難，但程野穩扎穩打，一步步解答。走出考場時，他精疲力盡卻如釋重負。無論結果如何，他已經盡力了。

周五家長會前，程野收到了月考成績：數學92分，班級第8名；總分班級第15名。雖然不是頂尖，但對于一個剛入學的新生來說，已經相當不錯。

家長會上，陳老師特意向程建國介紹了程野的情況：“您兒子適應得很快，尤其是數學，很有潛力。“

程野偷瞄父親的反應。程建國面無表情，但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驕傲。

“他...很用功。“父親生硬地評價，卻讓程野鼻子一酸。這是父親第一次在公開場合表揚他。

會后，父親帶程野去校外吃飯。簡陋的小餐館里，父子倆相對無言。最終，父親打破沉默：“錢...夠用嗎？“

程野點點頭：“學校獎學金覆蓋了學費，趙氏企業的實習也有工資。“

“不夠...就跟我說。“父親低頭扒飯，聲音含糊但清晰。

回校路上，父親突然問：“方教授...身體怎么樣了？“

“好多了，下周就能恢復輔導。“程野回答。

父親點點頭：“代我問好。“

目送父親的車離去，程野站在校門口，第一次感到未來如此清晰而充滿希望。一中、趙氏企業、方教授、父親的支持...所有這些碎片正在拼合成一幅完整的圖景。

也許他并非冒名頂替者，也許他真的屬于這里，屬于這個正在徐徐展開的新世界。

宿舍里，程野翻開一本嶄新的筆記本，在扉頁寫下：“程野的一中之旅：第一天，我差點崩潰；第一周，我站穩腳跟；第一月，我要證明自己屬于這里！“

窗外，九月的風吹動梧桐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為他加油鼓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