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寒窟囚鳥**
“吱呀——”破舊的木門被小丫鬟吃力地推開,一股比外面風(fēng)雨更刺骨的陰冷霉氣撲面而來。所謂的“安置”,便是王府西北角這處緊鄰著廢棄馬廄的破敗小院,匾額上“落梅軒”三個(gè)字早已斑駁得難以辨認(rèn)。院內(nèi)荒草沒膝,僅有的兩間廂房,一間屋頂塌了半邊,另一間勉強(qiáng)算能遮風(fēng)擋雨,卻也四壁透風(fēng),窗紙破爛不堪。
引路的小丫鬟低著頭,飛快地指了指那間尚算完好的屋子,細(xì)聲細(xì)氣丟下一句“王妃早些歇息”,便像受驚的兔子般逃也似的溜走了,仿佛多待一刻都會沾染上這里的晦氣。
林芷獨(dú)自踏入這間“新房”。屋內(nèi)空蕩得如同雪洞,除了一張布滿灰塵的硬板木床、一張缺了條腿用石頭墊著的破桌,再無他物。冷風(fēng)毫無阻礙地從破窗、門縫中灌入,發(fā)出嗚嗚的鬼嘯,吹得人透心涼。她身上濕透的粗布嫁衣緊貼著皮膚,寒意如同無數(shù)細(xì)針,順著毛孔直往骨髓里鉆,凍得她牙齒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顫。指尖早已凍得麻木發(fā)紫,幾乎失去知覺。
她摸索著走到床邊,扯下床上那床散發(fā)著濃重霉味、薄如紙張的舊棉絮,緊緊裹在身上。然而這點(diǎn)微薄的遮蔽,在無孔不入的寒冷面前如同螳臂當(dāng)車。寒意像毒蛇,纏繞著她的四肢百骸,深入臟腑。頭開始陣陣發(fā)暈,太陽穴突突直跳,臉頰卻反常地?zé)似饋怼雷约喊l(fā)燒了。
**活下去…要活下去…爹還在等我…**這個(gè)念頭如同風(fēng)中殘燭,微弱卻頑強(qiáng)地支撐著她。她強(qiáng)撐著沉重的眼皮,環(huán)顧這冰窖般的囚籠,目光最終落在那冰冷的、空蕩蕩的泥地上。沒有火盆,沒有炭火,甚至連引火的柴草都沒有一絲。在這滴水成冰的雨夜,沒有火,無異于慢性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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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雪中竊炭**
饑餓與寒冷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噬咬著林芷的意志。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呼嘯的風(fēng)雨聲似乎小了些,但寒意卻更甚。就在她意識昏沉,幾乎要被凍僵時(shí),院外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爭吵聲,斷斷續(xù)續(xù)飄入破窗。
“…周嬤嬤也太狠了…這天氣…連塊炭渣都不給…”
“…小聲點(diǎn)!你不要命了?…王妃?呵,不過是個(gè)沖喜的擺設(shè)…比咱們還賤…”
“…可…可這大冷天的…小蟬那丫頭剛才偷摸著去廚房后面撿了點(diǎn)碎炭…被周嬤嬤撞見…正罰跪呢!膝蓋怕是要廢了…”
“噓!快走快走!別惹禍上身!”
碎炭!罰跪!
林芷昏沉的腦子如同被冰水澆醒!她猛地坐起,裹緊霉?fàn)€的棉絮,踉蹌著撲到破窗邊,透過糊著破紙的縫隙向外望去。
借著微弱的、從遠(yuǎn)處廊檐透來的慘淡燈光,她看到院子外通往馬廄的碎石小徑上,一個(gè)瘦小的身影正孤零零地跪在那里。正是剛才給她引路的那個(gè)怯生生的小丫鬟,名叫小蟬。她單薄的身子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身上只穿著一件破舊的夾襖。她面前的地上,散落著幾塊黑乎乎、指頭大小的碎炭渣子。而那個(gè)白日里撕她嫁衣的仆婦之一——周嬤嬤,正叉著腰站在一旁,三角眼里閃爍著惡毒的快意,尖利的嗓音在寂靜的寒夜里格外刺耳:
“小賤蹄子!手腳不干不凈!王府的炭也是你這下賤胚子能碰的?給那晦氣的沖喜玩意兒撿炭?我看你是活膩歪了!”周嬤嬤唾沫橫飛,肥胖的手指幾乎戳到小蟬的腦門上,“給我跪好了!跪到天亮!讓這冰渣子好好洗洗你那身賤骨頭!敢動一下,仔細(xì)你的皮!”
說著,周嬤嬤還不解恨似的,狠狠一腳踹在旁邊一個(gè)積滿污穢雪水的淺坑里,濺起的冰冷泥水混合著碎冰碴,兜頭蓋臉潑了小蟬一身!小蟬被凍得渾身劇顫,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嗚咽,卻死死咬著下唇,不敢再出聲,只是將身體蜷縮得更緊,像一片在寒風(fēng)中即將凋零的枯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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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銀針破冰**
林芷的心被狠狠揪緊!寒意、病痛、自身的屈辱,在這一刻都化作了胸腔里一股灼燒的怒火。她不是為了小蟬,而是為了這王府里無處不在、令人窒息的惡意!為了那被肆意踐踏的、如同草芥般的生命!
她不再猶豫,強(qiáng)忍著眩暈和高熱帶來的四肢酸軟,跌跌撞撞沖出房門,直奔小徑!
“住手!”她的聲音因?yàn)楦邿粏。瑓s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穿透寒風(fēng)。
周嬤嬤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一跳,轉(zhuǎn)過身,看到是林芷,臉上的驚愕瞬間化為更深的鄙夷和惱怒:“喲!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咱們‘尊貴’的沖喜王妃啊?怎么,自身都難保了,還想管這偷東西的小賤婢的閑事?”她刻意加重了“尊貴”和“沖喜”兩個(gè)詞,充滿了惡毒的嘲諷。
林芷根本不理會她的叫囂,徑直沖到小蟬身邊。小蟬的膝蓋已經(jīng)深深陷在冰冷刺骨的碎冰泥水里,臉色青白,嘴唇烏紫,渾身抖得如同篩糠,意識似乎都有些模糊了。林芷蹲下身,不顧污穢的泥水浸濕自己的衣褲,伸手探向小蟬的膝蓋。指尖傳來的觸感堅(jiān)硬、冰冷,如同兩塊凍透的石頭!寒氣已經(jīng)深入骨髓,再不施救,這雙腿就徹底廢了!
“她的膝蓋凍傷了!必須立刻救治!”林芷抬起頭,目光如冰錐般刺向周嬤嬤。
“救治?”周嬤嬤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尖笑起來,“一個(gè)偷炭的賤婢,凍死了也是活該!用得著你在這兒假慈悲?我看你是想借機(jī)生事吧?”她三角眼一瞪,對著旁邊聞聲趕來的兩個(gè)粗使婆子吼道,“還愣著干什么?把這多管閑事的晦氣東西給我拉開!讓她也嘗嘗跪冰渣子的滋味!”
兩個(gè)膀大腰圓的婆子立刻獰笑著撲上來,蒲扇般的大手帶著寒風(fēng)抓向林芷瘦弱的肩膀!
千鈞一發(fā)之際!林芷眼中寒光一閃,她一直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抽出!指間赫然夾著三根細(xì)如牛毛、閃著寒光的銀針!那是她僅剩的、貼身藏著的吃飯家伙!
她沒有絲毫猶豫,在婆子粗糙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她的瞬間,手腕一抖!三道微弱的銀光如同毒蛇吐信,精準(zhǔn)無比地刺入兩個(gè)婆子抓來的手臂關(guān)節(jié)處!
“哎喲!”“啊——!”兩聲凄厲的慘嚎劃破夜空!兩個(gè)婆子只覺得手臂瞬間酸麻劇痛,如同被毒蟲狠狠蟄了一口,整條胳膊瞬間失去了力氣,軟綿綿地垂落下來,驚恐地看著自己手臂上那微微顫動的針尾!
周嬤嬤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化為驚駭!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林芷,仿佛在看一個(gè)怪物!
林芷卻看也不看那兩個(gè)哀嚎的婆子,更無視了周嬤嬤驚駭?shù)哪抗狻K杆俎D(zhuǎn)身,從懷里摸出一個(gè)小小的火折子——這是她僅存的、藏在嫁衣夾層里的東西。她用力吹亮火折子,微弱的火苗在寒風(fēng)中頑強(qiáng)跳躍。她毫不猶豫地將三根銀針的針尖湊到火焰上灼燒!針尖瞬間變得通紅!
“小蟬!忍住!”林芷低喝一聲,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左手飛快地按住小蟬凍僵的小腿,防止她因劇痛掙扎,右手快如閃電般,將燒得通紅的銀針,狠狠刺向小蟬兩個(gè)膝蓋后側(cè)最關(guān)鍵的腘窩穴位!
“噗!”輕微而詭異的聲響。一股帶著濃重腥氣的、近乎黑色的粘稠淤血,如同壓抑了許久的毒液,猛地從針孔處激射而出!濺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間凝結(jié)成暗紅的冰珠!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腐敗寒氣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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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暗藏鋒鏑**
“啊——!”小蟬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身體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彈動了一下,隨即徹底癱軟下去,昏死過去。但就在她昏厥前的一剎那,她那凍得僵硬的手指,卻像是出于本能,死死地抓住了林芷破舊嫁衣的下擺,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而林芷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見,小蟬寬大破舊的袖口里,隨著她身體的劇烈抖動,滑落出一截冰冷堅(jiān)硬的東西——那赫然是一截三棱形的、帶著倒刺血槽的、沾著暗褐色干涸血跡的箭頭!箭頭邊緣,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熟悉的…苦杏仁氣息!
林芷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這箭頭!這氣息!與父親袖中那塊染毒布片,與她靈嗅捕捉到的陸沉舟刀鞘上的血腥味,如出一轍!邊軍…蠻族…糧草!
“妖…妖女!你…你使的什么邪術(shù)!”周嬤嬤被眼前這血腥詭異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指著林芷,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連連后退,肥胖的臉上血色盡褪。那兩個(gè)手臂酸麻的婆子也嚇得噤若寒蟬,看向林芷的目光充滿了恐懼。
林芷緩緩拔出銀針,針尖的紅光已然褪去,只余下冰冷的金屬光澤。她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小蟬抱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和那床霉?fàn)€的棉絮盡可能包裹住她。然后,她抬起頭,看向驚駭欲絕的周嬤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高燒帶來的病態(tài)紅暈和那雙深不見底、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眸子。
“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她的聲音嘶啞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寒意,在寂靜的落梅軒小院中清晰地回蕩,“炭火,我明日就要。若再敢克扣…”她目光掃過地上那兩灘暗紅的冰血,以及那兩個(gè)兀自捂著手臂、滿臉恐懼的婆子,未盡之言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Α?
周嬤嬤渾身肥肉一顫,對上林芷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竟感覺比跪在冰水里還要冷!她嘴唇哆嗦著,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最終像是見了鬼一樣,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連滾帶爬地拽著那兩個(gè)嚇傻的婆子,狼狽不堪地逃離了這處如同鬼蜮的破落小院。
寒風(fēng)卷起地上的碎草和冰屑,打著旋兒。林芷抱著懷里冰冷的小小身軀,吃力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回那間透風(fēng)的破屋。她將小蟬安置在硬板床上,蓋上所有能御寒的東西。黑暗中,她攤開自己的手掌,指尖還殘留著為小蟬施針時(shí)的冰冷觸感,以及…那枚無意間滑入她袖中的、帶著血槽和苦杏仁味的冰冷箭頭!
**這箭頭從何而來?為何會在一個(gè)小丫鬟身上?它與王府、與那場吞噬了無數(shù)邊軍性命的糧草案,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周嬤嬤那怨毒的眼神,預(yù)示著明日必將到來的狂風(fēng)暴雨。而懷中這氣息微弱的小小生命,和她袖中這枚染血的兇器,究竟是危機(jī),還是…意外撕開這黑暗深淵的第一道裂口?**破窗外,寒風(fēng)嗚咽,如同無數(shù)冤魂在哭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