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冬起了個大早，在雞還沒開嗓的時候，就已經穿好了衣服，懷里抱著一個黑色包裹，往山中走去。

烏鳴山。

烏鴉喜群居，常數萬只棲息于山林，常為一只鳴叫，則萬鴉齊鳴，故得名烏鳴山。

冒著風雪上山，走到山腳的不遠處，清靜無人，他隨手把頭就扔在了地上。

頭也不回的離去。

回到桃花村，他沒有著急回家，在菜市場買了一些菜，隨后在張家附近徘徊了半個多時辰，在看到張屠戶出來后，才小跑著過去。

不過也沒停留，只是在臨近時腳步放慢了一點，臉上帶著笑容：“張叔，去店里殺豬去啊。”

張屠戶微微一愣，自家和林家在婚事上是敵對關系，他的確沒想到林冬能這么親切的和自己打招呼。

他也沒有甩臉色，拿出了長輩的風范，笑了笑：“對，殺豬去，回了桃花村，常來我這買肉啊，給你便宜。”

“呵呵，行。”

林秋一笑，繼續說道：“剛好碰到震哥去山上打獵了呢，你們都這么勤苦，想窮都難啊。”

說完，他也不再多言，擺了擺手，離開了。

“張叔，我先走了，我哥還等我吃飯呢。”

“行，你去吧。”

望著林冬遠去的背影，張屠戶呢喃自語：“這么些年了，這林冬還是那般親人。”

林冬漸行漸遠，他也緩緩回頭，大步往殺豬鋪走去。

回到家后。

林冬直接跑到廚房，生火做飯。

剛剛起床出門的林秋，正準備去后院喂養鬼紋魚，經過廚房時，看到了自家小弟正在忙碌。

也沒進去，只是在門口輕聲問了句：“扔了嗎？”

“嗯。”

林冬也沒回頭，往鍋里倒著水。

這個背影他看了有些年頭了，第一次覺得陌生，爹娘早逝，自家小弟就是自己一手帶大的，性格方面，他自以為沒人比他更了解小冬。

可就在昨晚，他才發覺，自家小弟似乎和自己印象里完全不一樣，他的心里，藏著比他還要多的戾氣，藏著一柄隨時都要出鞘的刀。

林秋微微搖頭，散去腦海中的思慮，大步往后院走去，看了眼池子，一夜的時間過去，張震的身軀已經被啃食的不成樣子。

按這個速度下去，明天就只剩骨架了。

陸瑾漫不經心的在一旁游曳著，似乎早已經習慣了血腥味。

坐在池子旁沉思片刻，他也就回了前院。

……

這日晌午，天地沒有陽光。

鄭毅來到了林家，商議進河防軍的事情，林秋自然是好酒好菜招待。

兩人也沒有閑聊。

鄭毅直接開口，步入正題：“小秋，河防軍那邊我已經說好了，我這一旗剛好缺一個名額，我頂頭上司，陳百戶可以辦這個事。”

聞言，林冬一陣欣喜。

林秋也是笑了笑，道：“毅哥在河防軍這些年，交下了不少朋友呀。”

鄭毅苦笑一聲，也沒喝酒。

“先別高興太早，現在名額緊缺，不少有錢人也把自家子弟往里面塞，你要是想進河防軍，得出點血。”

林秋像是早有預料一般，面不改色，喝了口酒才說道：“多少銀子我都接著了，只要能進去，穿上那一身官皮。”

昨晚的事情對他影響還是不小的，不是林冬殺人的事，是那張震竟然敢對自己生出殺心。

他有時候也在想，如果自己進了河防軍，有了官皮，那張震還敢這么有恃無恐嗎？

自然是不敢的。

水賊聚攏，就要哪吒鬧海了，河防軍的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

張震想要仗著自家那個典吏大伯，無所忌憚的對自己動手，那就是異想天開。

“陳百戶那邊要這個數。”

鄭毅伸出一根手指。

林秋輕瞥了一眼，就點了下頭：“一百兩，沒問題，這錢我給了。”

聽到這番豪爽的話，鄭毅不禁一愣，倒是沒想到林秋這般隨意，難不成是真發了大財了？

略一思忖，鄭毅這才端起碗喝了口酒，細細品味著酒香，咽下去后，笑了笑說道：“這世道，無論是縣衙還是軍中，文官還是武將，沒點錢，的確進不去，可要是有銀子，縣太爺都能當得！”

林秋會心一笑：“銀子買官皮，在哪個時代都是這般。”

鄭毅認可的點了點頭。

林冬在一旁吃著飯，一句話也沒說。

兩家的婚事也定下了，在季冬二十七日，是村里神婆看下的日子，宜婚嫁，動土，最后說定的彩禮是八十八兩。

鄭家其實沒要那么多，說隨便給一些意思一下就行了，但林秋沒同意這個事。

一呢，是這個數字比較吉利，二呢，是因為鄭巧值得，她不嫌自己窮苦，拒絕了一家又一家的親事，苦苦等了自己兩三年。

現在他有錢了，就要拿出來自己的誠意，順便也告訴桃花村的人，阿巧這傻姑娘，沒有等錯人。

我林秋今日，衣錦還鄉了。

桃花村這十幾年賣房出走的人不少，可能回來的，也就他一個而已。

當年走的時候，才八歲，帶著六歲的小弟，背著一床破被，幾雙破鞋，去了那被稱為墳墓的竹巷。

今年他十八歲。

十年。

我從那臭味熏天的竹巷爬出來了。

兩人閑聊片刻后，鄭毅便帶著裝著百兩銀子的禮盒離開了林家，徑直去了河防軍。

…..

祁川的冬天是能殺人的，就這一個冬天，常山縣能死數百人，有些是為了給兒女留點口糧，活活餓死，就和林秋父母一般。

有些，是拖家帶口的死。

這就是林家兄弟之前為什么害怕冬天的原因，之前他們一直想不通，為什么有些人那么喜歡賞雪，喜歡在橋上撐傘嬉笑。

現在，他們明白了。

當有足夠的銀錢作為底氣后，天災人禍，都不過是茶后談資。

這世道不缺窮人，每逢冬日，往往是一家歡喜一家憂。

窮打漁的大都是要餓肚子的，獵戶還好點，下著小雪，對他們影響不大，相反，還有些優勢，人要吃飯，野獸也不能餓著肚子，冬日草藏，山上的動物常常需要大范圍的覓食。

打漁的可就不一樣了，春夏秋三季若是沒攢下銀錢，那這個冬天多半是活不過去的。

除非靠著別家的接濟活著。

大雪還在下。

一個面色暗黃的中年男子冒著雪來到了桃花村，盯著眼前的林家大門，愁眉苦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