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命苦的男人站在林家大門前，面色艱難，一只腳已經邁了出去，可是片刻間，又收了回來。

家中存糧已經見底，竹巷的鄰里街坊借了個遍，也只借了二十多斤的糧食，五天的時間，就吃的快見底了。

像是別的家借糧，少說也能借半石糧食，但王家的人緣不好，這二十多斤糧食還是他求來的。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家無賢妻。

竹巷那一伙人都是窮兄弟，有難了都是互相幫襯，每一到冬天，竹巷的街道上，背著糧食的人來來往往，挨家挨戶的串門。

借出去的糧，也不著急要，大都是以一個月為期限，除非是家中實在沒存糧了，將借出去的糧食要回來。

可是王家呢。

王伯的婆娘小心眼，借出去的糧食，生怕別人不還給她了，連半個月都沒有，就催王伯去要糧，久而久之，竹巷的人也就不待見王家了。

寒冬已至。

那些人寧愿看著他們死，也不想借給他們半斤糧食，人情往來雖是你情我愿的事，但人都是有眼睛的，這家是什么樣，那家是什么樣，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王家能淪落到連一石糧都借不出來，說實在的，就是他婆娘禍害的。

來桃花村尋林秋是再沒辦法的事，如果再沒有接濟的口糧，他們一家可是會被活活餓死的。

可一想到之前自己舔著臉讓林秋還糧，臉就火辣辣的疼，眼前的這一步，仿佛就是在天邊一樣，明明很輕松就能踏過去。

往前走容易，但爺們要臉。

往后走也容易，但爺們怕死。

就在內心萬分掙扎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王伯？”

一回頭。

林秋緩步走了過來。

“怎么了王伯？”

林秋輕聲問道。

王伯眼神躲閃，支支吾吾沒說出一句話來，林秋看著他，似乎明白他來此的緣由。

“王伯，進來說吧。”

林秋拍了拍他的肩，走進了大門。

王伯略一猶豫，低頭跟了上去。

走進院子，林秋徑直去了廚房，搬了三石的米放在推車上。

撒了撒臉上的汗水，叉著腰看著王伯：“王伯，你把這些糧帶回去，不著急還，等手頭寬裕了再給我也不遲。”

王伯愣了愣神，忙道：“小秋，我用不了這些，一石…就夠了。”

還有三個月，天才能暖和。

一石能夠一家三口吃嗎？

林秋是苦過來的，就算再省吃儉用，一個月也得吃一石的糧食，有時候還要餓著幾時辰的肚子。

“王伯，你別和我客氣，我最難的時候，是你接濟我的，現在我也不缺糧食，你就拿去吧，別拒絕了。”

林秋看著他，認真道。

聽到這番話，王伯咬了咬牙：“小秋，這些糧我開了春，一定還你！”

林秋拍了拍他的胳膊：“沒事的，不急。”

肉眼可見，王伯突然眼睛一紅，眼眶里竟有淚水在打轉，林秋不禁愣神，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比他大了二十多歲的漢子，都是當爹的人了，竟然就這么哭了。

其實王伯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不爭氣的哭了，可能是覺得自己命苦，也可能是出于感動。

心里萬般情緒，都化為了兩滴眼淚。

他猛的抹了一把眼淚，看著林秋，言真意切：“小秋，叔謝謝你了！”

林秋看著他臉頰的淚痕，還有被風雪蹉跎的干皮，沒吭聲，只是走進廚房，又給他搬了一袋糧食。

“叔，人這一輩子沒啥坎是過不去的，熬過這個冬天，春天也就來了。”

說著，他拍了拍王伯的胳膊。

這一番話，說的王伯又想擠出幾滴眼淚，不過最終是忍住了，拉著小推車，大步走出了林家。

看著王伯離去的背影，在風雪中顯的蕭瑟無比，總覺得在那么一瞬間，他蒼老了不少。

林秋緩緩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往后院走去，看天色，也到喂魚時間了。

時也，命也，運也。

如果不是撿到了墮龍，依靠著墮龍的福運，兩次死里逃生，他哪有今日的幸福？

另一邊。

一刻鐘后，王伯也回到了竹巷，自家婆娘在看到推車上的四袋大米時，嘴角的笑容都快溢出來了。

她大步上前，欣喜若狂：“林秋真是發達了，竟然借給你這么多糧食，不愁了，這個冬天不愁了！”

王伯沒搭理他，自顧自的把糧食往家里搬，他現在只覺得這個女人無比煩躁。

不一會兒，四袋糧食都搬進了房間。

王伯的婆娘看著一地的糧食，興奮勁已經過去了，沉思片刻，沒由得說出來一句讓人暴跳如雷的話。

“咋沒借幾斤肉呢？兒子都饞了。”

話音一落。

啪的一聲寸響。

叮！

一枚簪子掉落在地，在寂靜的房間里，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敢打我？”

女人捂著火辣辣的右臉，死死的盯著王伯，那雙眼睛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樣。

王伯不語，又是一巴掌掄了過去。

直接將她扇翻在地。

一向在自家婆娘面前軟弱的王伯，此時，竟然是大發雷霆，他指著自家婆娘吼道：“以后說話給我走點腦子！”

興許是被打疼了，一直被鄰里街坊戲稱為“河東獅子吼”的女人，只是捂著臉，流著眼淚，一聲不吭。

“蠢貨！”

王伯大罵了一聲，坐在了桌子旁：“別趴著了，起來做飯！”

兩巴掌下去，獅子都像個綿羊一樣，女人很快起身，一聲不吭的走到了灶臺邊上，生火做飯。

…..

張震兩日不曾歸家，張屠戶也似乎察覺到了事情不太對勁，這日臨近黃昏，他敲響了林家的大門。

開門的是林冬。

盯著張屠戶，林冬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仍是帶著笑容，一臉溫和：“怎么了張叔？”

張屠戶當即說道：“小冬，你那日確定見到你震哥上山去了？”

林冬點了點頭，略帶疑惑道：“怎么了，震哥沒有回家嗎？”

張屠戶搖了搖頭：“從那天起，兩天都沒看到他的人影。”

林冬也沒再吭聲，低著頭，仿若是陷入了沉思。

沉默片刻后。

“叔，沒去山上找找？”

“還沒。”

張屠戶心里其實是有點慌的，自家兒子打獵的本事在桃花村的確數一數二，可他終究只是一個普通人，連后天武夫都不是。

縣里比他強的打獵好手，都有死在山上的，更別提是他了。

這也就是他先來問林冬的原因，他擔心自家兒子真死在了山上。

林冬輕聲提醒道：“叔….你可以去山上找找。”

張屠戶點了點頭，就直接離開了：“小冬，叔先走了，要是看到了你震哥，記得給叔說一聲。”

“好嘞，叔，你慢點。”

張屠戶沒回應，頭也不回的往烏鳴山走去。

盯著遠去的背影，林冬捂嘴打了個哈欠，面無表情的關上大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