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剛過，皇覺寺后山的松林里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

蕭云璟半蹲在古松橫枝上，黑色夜行衣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月光穿過枝葉，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投下斑駁光影，那雙總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銳利如鷹隼。他指尖輕敲腰間青銅羅盤，鎏金指針微微顫動，指向藏經閣方向。

身側樹枝無聲下壓，沈硯雪輕盈落定。作為刑部正九品司直，她無權參與朝議，卻因精通驗尸之術常被借調查案。月光映著她瓷白的肌膚，鴉羽般的長發用木簪松松挽起，靛青色官服下擺沾著些許泥土——顯然剛從義莊驗尸回來。眼角那顆淚痣在月色下若隱若現，平添幾分清冷。

“東側六個守衛都配著軍弩，“她壓低聲音，纖長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看制式是兵部去年淘汰的舊款。″

蕭云璟正要開口，檐角突然翻下一道身影。燕三娘后頸的疤痕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手里提著個昏迷的僧人：“地宮入口在藥師佛座下。“她皺眉瞥了眼沈硯雪，“刑部司直無權查案，你...″

“查的是刑部郎中鄭鐸暴斃案。“沈硯雪從袖中取出蓋了刑部大印的文書，“尚書大人特批的。”

藏經閣內，藥師佛的金漆早已斑駁。沈硯雪跪坐在蒲團上，指尖輕撫佛像底座——青石縫隙里沾著可疑的紫色粉末。

“是西域蛇毒'青娘子'，“她捻起少許在鼻尖輕嗅，“與鄭郎中指甲縫里的毒物相同。”

蕭云璟突然按住她手腕。常年握劍的薄繭摩挲過她細膩的肌膚：“有人來了。”

殿門吱呀作響，幾個工匠打扮的男子抬著木箱進來。為首的壯漢突然抽動鼻子：“有生人味！″

沈硯雪袖中銀針尚未出手，燕三娘已從梁上撲下。靛藍身影如鷂子翻身，短刀精準挑開木箱——里面赫然是半成品的神機弩！

“果然在改造軍械！“蕭云璟旋身踢翻沖來的守衛，腰間羅盤突然迸出刺目金光。無數細如牛毛的鋼針從羅盤邊緣射出，將殿內燭火盡數擊滅。

黑暗中，沈硯雪突然被拽進一個帶著松墨香的懷抱。“閉氣！“蕭云璟低喝的同時，刺鼻的白煙從四面噴涌而出。

皇覺寺地宮幽暗潮濕，沈硯雪半蹲在角落，指尖輕撫青磚縫隙。火折子的光映在她清瘦的側臉上，靛青色官服下擺沾滿灰塵。

“沈司直，這邊。“燕三娘的聲音從暗處傳來，她半跪在石壁前，手指敲了敲某塊磚石，“空的。“

蕭云璟走近，鎏金護腕在火光下泛著冷芒。他指尖運力，青磚被緩緩抽出，露出后面藏著的半本賬簿。

“《景和十二年軍械司密錄》……“沈硯雪低聲念出封面上的字，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顫——這是父親當年查辦的案子。

蕭云璟翻了幾頁，忽然冷笑：“有意思，鄭鐸竟敢私藏這個。“

賬簿上記載著三年前軍械調運的異常記錄，字跡工整，卻在最后幾頁變得潦草，像是匆忙補記。最新的一頁墨跡尚新，日期正是鄭鐸死前三日：

弩箭三批，箭簇摻沙，崔命改記為合格。不敢不從，然愧對將士。——鄭

沈硯雪目光微凝：“鄭大人這是……“

“留了后手。“蕭云璟合上冊子，唇角微勾，“看來他死得不冤。“

刑部殮房內，煤油燈的光映著鄭鐸青白的臉。沈硯雪戴著素白手套，銀針在死者指甲縫里輕輕攪動。

“毒物殘留的方式不對。“她低聲道，“若是被逼服毒，指甲縫里的毒物該更均勻，可鄭大人只有指尖內側有大量殘留。“

蕭云璟抱臂站在一旁，聞言挑眉：“自己抹上去的？“

“嗯。“沈硯雪點頭，“像是……刻意留下的線索。“

她掰開死者緊握的右手，指縫深處藏著一枚蠟丸，只有綠豆大小，若非仔細檢查，極易忽略。

郡王府書房，燭火通明。

蕭云璟用銀刀剖開蠟丸，里面是一張被疊成方寸的薄紙。展開后，上面用血畫著簡略的軍械庫密道圖，邊緣寫著幾個蠅頭小字：

崔鵬私印，二殿下命，慎查。

陸明遠吹了個口哨：“鄭鐸這是用自己的命給我們指路啊。“

燕三娘抱臂靠在窗邊，后頸的疤痕在燭光下若隱若現：“難怪他死前特意換了新官服，還整理了發冠。“

沈硯雪盯著那張血書，忽然道：“這筆跡……“

“怎么？“蕭云璟抬眼看她。

“沒什么。“她垂眸，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這筆跡的收鋒方式，像極了父親教她的“魚鱗密“。

當夜西市，趙記鐵鋪地窖內。

沈硯雪屏息凝神，指尖輕觸暗格機關。隨著“咔嗒“一聲輕響，鐵皮暗門緩緩滑開，露出里面一個巴掌大的鐵盒。她剛伸手去取，忽聽頭頂傳來一陣打斗聲——兵刃相擊，腳步雜亂，夾雜著燕三娘的低喝：“找死！“

她迅速合上暗格，閃身躲到一堆生銹的兵器后。透過木板的縫隙，她看見燕三娘正與三名黑衣人纏斗。其中一人袖口翻飛間，露出半截暗紅色的紋身——十二瓣蓮花，花瓣邊緣還帶著未愈的結痂，像是新刺不久。

“紅蓮教？“沈硯雪心頭一跳，正欲拔針相助，一只溫熱的手突然從后方扣住她的手腕。熟悉的松墨香氣襲來，蕭云璟的聲音貼著她耳畔響起，呼吸輕拂過耳垂：“別出聲，外面還有埋伏。“

他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后背，心跳平穩有力。沈硯雪能感覺到他另一只手按在腰間軟劍上，隨時準備出鞘。

打斗聲漸歇，燕三娘踹開最后一名黑衣人，冷聲道：“滾回去告訴你主子，再敢跟蹤，下次斷的就不是胳膊了。“

待黑衣人踉蹌逃走，蕭云璟才松開沈硯雪：“東西拿到了？“

她點頭，從暗格中取出鐵盒。盒身冰涼，鎖扣處有一道細如發絲的劃痕——顯然被人打開過，又刻意還原。

“先離開這里。“蕭云璟掃了眼地窖入口，“崔鵬的人不會善罷甘休。“

馬車穿過夜色，直奔郡王府偏門。

書房內，燭火被罩上青紗燈罩，光線昏黃朦朧。蕭云璟用匕首撬開鐵盒，里面是半張泛黃的賬頁，邊緣焦黑，像是從火中搶出來的。

“《軍械司密錄·卷七》......“沈硯雪輕聲念出抬頭，指尖撫過紙上暗褐色的血跡，“這是三年前的筆跡。“

賬頁詳細記錄了一批弩箭的調運：

景和十二年九月初七，弩箭三千，原定發往北疆大營。崔鵬命改記為'合格'，實則箭簇摻沙。二殿下親批'速辦'。

最下方還有一行小字，墨色較新：

虞公疑之，崔懼，命我焚冊。私留此頁，以證清白。——鄭鐸

“果然如此。“蕭云璟冷笑，“鄭鐸當年留了一手。“

沈硯雪盯著“虞公疑之“四個字，喉嚨發緊。父親當年正是查到這一步，才......

“蕭七！“陸明遠突然推門而入，銀甲上沾著血跡，“剛截到崔鵬派往二皇子府的信使。“他扔下一封火漆密信，“你絕對猜不到上面寫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