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2月24日,西安城的空氣凍得發脆,城墻根的冰溜子垂得老長,像一串串凝固的驚嘆號。
張學良和楊虎城的指揮部里,軍事地圖被呵出的白氣蒙了層霧,將領們圍著炭火盆跺腳,“蔣介石要是還不松口,這事兒可怎么收場?”
有人低聲嘟囔,火盆里的棗木噼啪作響,火星子濺在“聯共抗日”的作戰方案上。
窗外,西北風卷著傳單呼嘯而過,那是學生們昨夜冒雪張貼的“停止內戰”標語,邊角被撕得毛糙。
中共中央代表周恩來在高桂滋公館的會客廳里,煤爐燒得通紅,將他棉褲上的補丁照得清晰可見。
宋氏兄妹、張學良、楊虎城圍坐一圈,宋美齡的貂皮大衣搭在椅背上,與周恩來磨破袖口的灰布衫形成刺目對比。
周恩來指尖敲著《抗日救國十大綱領》油印稿,條理清晰:“國難當頭,國共合作是唯一出路。
十年內戰,外敵趁虛而入;如今槍口一致對外,方是民族大義。”
宋子文的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他盯著周恩來手中的鋼筆——那是支陜北造的木桿筆,筆尖還沾著墨漬。
與此同時,南京國防部的會議室里,親日派何應欽的拳頭砸在“西安轟炸計劃”上,震得茶杯里的涼茶潑在地圖上,“委員長若有閃失,黨國……”
他的聲音混著痰鳴,親英美派王寵惠突然起身,將計劃書摔進炭火盆:
“轟炸?
你想讓委員長死在共黨手里,還是想讓日軍坐收漁利?”
火苗舔著紙頁,“剿共”二字先被燒穿,蜷曲成灰。宋美齡的加急電報恰在此時送到,她在電文末尾畫了三道橫線——那是小時候兄妹間“十萬火急”的暗號。
談判桌上的拉鋸戰持續到暮色四合。當宋美齡再次質疑紅軍改編的誠意時,周恩來從中山裝內袋摸出張皺巴巴的紙,那是徐海東寫給中央的借條:
“請求支援銀元一百,日后革命成功,定當奉還。”
紙角還粘著陜北的黃土:“夫人,紅軍連軍餉都要打借條,為了抗日,愿意改編為國民革命軍。”
宋美齡盯著借條上的紅指印,突然想起西安事變當天,她收到的匿名信里夾著東北難民的血淚控訴。
子夜時分,蔣介石的臥室傳來動靜。他穿著張學良送來的棉袍,對著鏡子刮胡子,刀片在下巴劃出道血痕。
當侍從官轉述六項主張時,他握著剃刀的手頓了頓,鏡中的眼神與十年前“清黨”時如出一轍——狠厲中帶著無奈。
最終,他用毛巾按著眼角,聲音沙啞:
“讓周恩來來談。”
消息傳出時,鐘樓的報時鐘敲了十二下。學生們舉著煤油燈沖上街頭,燈罩里的火焰映著他們掛著冰碴的睫毛:
“團結抗日!打回老家去!”
東北軍士兵把珍藏的高粱酒倒進搪瓷缸,挨個傳遞:“這酒,留著打鬼子時喝!”
楊虎城公館的廚房飄出羊肉泡饃的香味,那是為談判代表們準備的夜宵,辣子油潑在湯里,紅得像黎明前的朝霞。
延安窯洞里,***就著馬燈讀西安來電,燈油將盡,火苗忽明忽暗。他摸出煙袋鍋,卻發現煙絲早已告罄,便捏了撮茶葉塞進煙斗。
警衛員想攔,他擺擺手:“這可比‘圍剿’時的樹葉強多嘍。”
煙鍋里飄出的茶香混著油墨味,他在電報上批下:
“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將成為時局轉換的樞紐。”
窗外,北斗星懸在天際,銀河清晰得能看見暗塵,像極了談判桌上那張被反復修改的《六項主張》手稿。
12月25日清晨,蔣介石登上美齡號專機前,張學良將繡著“勿忘國恥”的圍巾塞進他行李——那是東北百姓用百家布縫的。
螺旋槳卷起的風掀開艙門簾,隱約可見蔣介石在舷梯上踉蹌了一下,圍巾角掃過機身上的“蔣”字徽記,像道未愈的傷痕。
地面上,東北軍將士高唱《松花江上》,歌聲送著飛機掠過秦嶺,雪后初霽的陽光落在機翼上,亮得刺眼——那是千萬雙眼睛在眺望,眺望一個不再分裂的中國,眺望白山黑水間即將解凍的春天。
這場被歷史反復咀嚼的兵諫,最終以蔣介石口頭接受“停止內戰、聯共抗日”告終。
當張學良隨專機飛往南京時,楊虎城望著漸漸消失的尾跡,手心里還攥著周恩來送的陜北小米——那是用子彈帶裝的,每粒米都滾過黃土高原的戰壕。
而在更遼闊的中國大地上,工廠的汽笛、鄉村的梆子、學堂的鐘聲,正匯成同一個節拍:全民族抗戰的序幕,已悄然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