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著黃土掠過西安城郊,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在刮掃著天地。
1936年的西北大地暗流涌動,張學良站在“剿總”指揮部的窗前,窗玻璃上的裂痕被西北風吹得嗡嗡響。
練兵場上的東北軍士兵無精打采地操練,刺刀在陽光下銹跡斑斑,槍桿上刻滿“打回老家去”的字樣,有些字被手掌磨得發亮,像戰士們永遠結不了痂的傷口。
案頭擺著學生游行的剪報,“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標題用紅筆圈著,旁邊是《大公報》的社論《東北軍之苦悶》,報紙邊緣被張學良的指痕壓出褶皺,五年前“不抵抗”的罵名如重錘般敲打著心臟,他摸了摸領口的勛章——那是“九一八”前三天剛授的,現在卻像塊燒紅的烙鐵。
楊虎城的公館里,磚墻上還留著軍閥混戰時期的彈孔。
秘密會議在深夜進行,搖曳的燭光把共產黨代表的影子投在墻上,像面流動的旗幟。
遞來的《八一宣言》油印紙上,“國難當頭,唯有團結御敵”的字句被燭火映得透亮。
楊虎城摩挲著腰間的配槍,槍柄刻著“捍衛中華”,想起三原老家被日軍轟炸的慘狀——母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指甲摳進他的掌心——重重拍案,震得燭淚飛濺:
“張先生,老蔣再一意孤行,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國土淪喪!
不能讓東北的悲劇在西北重演!”
張學良沉默良久,手指無意識地劃過窗欞上的裂痕——那是前幾日摔茶杯留下的,杯底“蔣中正贈”的字樣碎成三瓣,混在茶漬里。
蔣介石第五次飛抵西安時,臨潼華清池的溫泉蒸騰著霧氣,池邊的假山石上刻著“中正”二字。
張學良、楊虎城跪在蔣介石下榻的庭院里,青磚縫里滲著夜露,額頭貼著冰涼的石板,像貼在東北老家的墓碑上。
“委座,東北軍不愿再打內戰!”
張學良的聲音里帶著哭腔,蔣介石掀簾而出,軍靴碾過滿地落葉,金絲眼鏡反著冷光:
“攘外必先安內!你們若再執迷不悟,軍法處置!”
當晚,張學良撕碎了新下達的“剿共”作戰計劃,碎紙片上“重點清剿”的紅圈還沒干,在爐火中蜷曲成灰,恰似他最后一絲幻想,火焰映著他眼角的皺紋,比三天前老了十歲。
西安街頭,西北風卷著“剿共必勝”的舊標語,露出底下不知誰貼的“槍口對外”。東北軍士兵與學生自發組織的“抗日救亡宣傳隊”并肩張貼標語,漿糊桶里結著薄冰。
一位老兵教孩子們唱《松花江上》,他的棉帽上縫著亡妻的圍巾,唱到“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時,蒼老的聲音突然哽咽,鼻涕凍成冰溜掛在胡子上。
不遠處,特務們躲在街角監視,筆記本上記著“東北軍煽動學生”,鋼筆尖卻在“打回老家”四字上洇開墨團,像滴了滴傷心淚。
隨著12月的腳步逼近,西北的空氣愈發凝重,像壇封了十年的烈酒,只等揭蓋。
張學良的書房里,軍事地圖上的紅軍防區被紅筆圈了又圈,又用藍筆涂掉,反復幾次,紙都破了;楊虎城的保險柜中,與共產黨往來的密電碼夾著陜北的黃土,越積越厚,像座小小的山。
當蔣介石再次嚴令東北軍、十七路軍“限期剿滅紅軍”時,兩位將領對視一眼,楊虎城袖口的補丁擦過張學良的勛章,眼中燃起決絕的光。
——為了四萬萬同胞,為了白山黑水間的父老,為了那些在“剿共”戰場上互相殘殺的年輕生命,一場改變歷史的行動,正在黑暗中悄然醞釀,就像此刻公館外的梧桐樹,枯枝上結著冰晶,卻在寒風中孕育著春天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