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2月9日凌晨,北平的寒風像刀子般刮過東交民巷,割得人臉生疼。
清華大學的學生宿舍里,窗玻璃結著冰花,油燈在穿堂風中搖晃,燈芯結著焦黑的花。學生自治會的骨干們攥著傳單,紙張邊緣凍得發脆,指節因緊張而發白,像攥著一團碎冰。
“今天的游行,可能會流血?!?
會長周明低聲說,哈出的白氣在眼鏡片上凝成霧,“但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
他身后的墻上,用粉筆寫著“死戰不退”,被寒風剝去半塊,露出底下“砥礪前行”的舊標語。
破曉時分,燕京大學的隊伍率先出發,帆布標語上的“反對華北自治”被凍得硬邦邦的。
女學生陳靜把標語別在胸前,別針劃破毛衣,扎進鎖骨下方的皮膚,圍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像面小小的旗。當隊伍行至西直門外,荷槍實彈的軍警早已封鎖城門,刺刀在晨光中閃著冷光。
“同學們,翻墻!”
不知誰喊了一聲,男生們立刻蹲下,讓女生踩著肩膀翻過高墻,他們的棉鞋磨破了底,腳掌踩在凍土上刺骨地疼,手掌被磚縫劃出鮮血,卻咬著牙一聲不吭,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紅豆。
王府井大街上,示威人群與軍警對峙,路牌“東長安街”被掰得歪向一邊。水龍頭噴出的冰水澆在學生身上,寒冬臘月里,有人的頭發瞬間結滿冰碴,圍巾凍成硬條,砸在臉上生疼。
高二學生趙小虎被警棍擊中額頭,鮮血順著眉毛流進眼睛,模糊了視線,他卻舉起雙臂高呼,聲音混著血沫: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此起彼伏的口號聲中,學生們手挽手組成人墻,將“停止內戰,一致對外”的橫幅舉過頭頂,橫幅四角的繩子勒紅了掌心,卻攥得比鋼筋還緊。
消息如野火般蔓延。上海的學生們在南京路冒雨游行,雨水混著淚水,把“還我河山”的標語沖成花臉,租界巡捕的馬隊沖進人群,女學生們就用雨傘骨戳向馬蹄,傘面破了洞,像開了花的槍;
天津的碼頭工人放下手中的麻包,粗糲的手掌上還沾著煤粉,加入示威行列,有人舉起扁擔,扁擔上刻著“打鬼子”;
南京的學生包圍國民政府,大門前的石獅子被掛上“賣國賊”的條幅,要求蔣介石出兵抗日,其中一個女生舉著父親的陣亡通知書,紙張在風中嘩嘩作響。
在武漢,街頭巷尾傳唱著新編的歌曲,賣報童敲著搪瓷缸打拍子:“一二·九,血花紅,青年怒吼震長空!”
北平的監獄里,鐵欄桿結著冰棱,被捕的學生們背靠鐵窗坐下,有人的棉褲膝蓋處磨出破洞,露出凍紫的膝蓋。
不知誰起了個頭,《義勇軍進行曲》的歌聲在狹小的牢房里響起,跑調的、破音的、帶著哭腔的聲音混在一起,卻比任何時候都響亮。
警察局長聽著鐵窗外傳來的歌聲,攥著抓捕名單的手微微發抖——名單上,最小的學生才十三歲,在“職業”一欄寫著“中學生”,在“罪名”一欄畫著大大的紅叉。
而在中南海,蔣介石接到各地告急電報,電報上“學生暴動”的字樣被鉛筆圈了又圈,他皺著眉頭將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景德鎮的青瓷杯碎成八瓣,像極了此刻中國的山河。
這場由學生點燃的烈火,徹底喚醒了沉睡的中國。
在太原的兵工廠,工人們偷偷在炮彈箱上刻“殺寇”;
在廣州的私塾,老先生帶著學生朗讀《滿江紅》,故意把“靖康恥,猶未雪”一句念得震天響;
在黑龍江的密林里,抗聯戰士用凍僵的手指在樹皮上刻下“南下支援”。
當暮色籠罩北平,結著冰的護城河倒映著未干的血跡,像條暗紅的絲帶,而一個民族不屈的吶喊,已經響徹云霄——那是千萬個喉嚨里咳出的血與火,是千萬顆心臟撞擊出的雷與電,是這個古老民族在黑暗中覺醒的第一聲啼哭,預示著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