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3月的喜峰口,寒風裹著硝煙如毒蛇般鉆進戰壕,刮在臉上像撒了把鹽。
宋哲元攥著電報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幾乎摳進紙里,電文上“日軍增調重炮部隊,明日發動總攻”的字跡被指汗洇成藍色,如同一道致命的刀傷。
他望向城墻下衣衫襤褸的二十九軍將士——有的穿著露腳趾的單鞋,有的繃帶滲著膿血,卻都緊握著大刀,刀把上系著的紅布條在風中抖得像火苗。
突然扯下軍帽,露出頭頂的刀疤——那是當年討飯時被地主家狗咬的——吼道:
“兄弟們!子彈打光了,咱還有大刀!
今夜,讓小鬼子嘗嘗咱們的厲害!讓他們知道,中國人的骨頭,比他們的鋼炮還硬!”
暮色四合時,五百壯士在月光下集結,排成整齊的隊列。他們褪去棉襖,裸露的脊梁在寒風中繃成鐵弓,肋骨根根可數,卻像鐵鑄的一樣挺直。
腰間捆著成串的手榴彈,木柄上刻著“必死”二字,背上的大刀泛著冷光,刀刃磨得能照見人——那是用老鄉的耕犁、門框的銅環熔了打的。
“家在東北的,出列!”
營長王寶良吼道,河北口音撞在長城磚上,嗡嗡作響。
三十余名戰士踏步向前,臉上滿是仇恨,有人攥著半塊凍餅——那是老娘臨死前塞給他的,有人脖子上掛著斷了鏈的銀鎖——那是媳婦送的新婚禮物,他們的親人和故土,早已被日軍的鐵蹄碾成齏粉。
子夜時分,長城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堞口的影子像鋸齒般割開天幕。日軍營地的篝火旁,哨兵抱著槍昏昏欲睡,鋼盔歪在一邊,露出后頸的胎記。
“殺!”
隨著一聲暴喝,壯士們如猛虎下山般撲向敵營,鞋底裹著的破布磨穿了,腳掌踩在碎石上出血,卻一聲不吭。
手榴彈的爆炸聲震耳欲聾,火光中,大刀劈開鋼盔,“咔嚓”聲混著骨裂聲,熱血濺上軍旗,“膏藥旗”三個字被血糊住,變成團暗紅。
東北漢子老張一刀砍下日軍指揮官的頭顱,那人的金牙還在嘴里,他嘶吼著,唾沫混著血星子飛出去:“還我沈陽城!還我順子的命!”
——順子是他十六歲的兒子,被日軍綁在鐵軌上活活碾死。
混戰中,王寶良的大刀卷了刃,刀刃缺了口,像被狼啃過的骨頭。他摸出腰間最后兩顆手榴彈,拉環已經被手汗磨得發亮,撲向敵軍彈藥車,棉衣被火引燃,卻像感覺不到似的。
“轟!”
巨響震天,氣浪掀起他的身體,火光映紅了長城的青磚,也照亮了他年輕而堅毅的面龐——時年三十六歲,參軍已有十三余年之久,家中老娘盼了十三個年關,可如今在這漫天火光里,卻連一句單向告別的話也沒能再說出口……
當晨光刺破云層時,喜峰口的陣地前,橫七豎八躺滿了日軍的尸體,他們的鋼盔滾得到處都是,而壯士們的大刀上,血跡已凝成冰碴,刀柄紅布條上的“殺”字,被血浸得發亮。
消息傳開,全國沸騰。
報紙上“大刀隊夜襲殲敵千余”的標題用了特大號鉛字,油墨未干就被搶購一空,街頭巷尾傳唱著新編的歌謠,孩子們拍著手唱: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賣報童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卻又透著股狠勁。而在喜峰口的戰壕里,宋哲元撫摸著染血的城墻,磚縫里嵌著半片日軍的指甲,他喃喃道:
“這一寸山河一寸血,值了……”
遠處,日軍的飛機開始盤旋,引擎聲像悶雷,新一輪的戰火,又將在長城腳下燃燒,但那些被大刀砍出的缺口里,已經種下了春天的種子——只要中國人還在,刀就不會斷,火就不會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