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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女扮男裝初赴會

染坊的焦味在鼻尖縈繞了三日,蘇挽月才在承乾宮的暖閣里放下茶盞。

沈硯寒的左肩纏著新換的藥紗,玄色龍袍半敞著,露出精壯的胸膛,藥香混著他身上慣有的沉水香,在暖閣里織成一張溫柔的網。

他垂眸替她撥了撥炭盆里的紅炭,指節上還留著前日與黑衣首領纏斗時的淺疤:“昨日太醫院說,周皇后送的參湯里加了微量烏頭。”

蘇挽月的指尖在茶盞沿兒上頓住。

三日前那首領被火浪掀翻時,喉間溢出半句“周皇后要清君側”,如今這碗參湯,倒像是佐證。

她抬眼望進沈硯寒深如寒潭的眼底,那里藏著未燃盡的暗火:“陛下可還記得,三年前織錦坊的繡娘阿朱?”

沈硯寒的手停在炭盆上方。

阿朱是他安插在周皇后身邊的細作,半年前突然溺亡在御花園荷花池里。

“阿朱死前半月,曾托人給我帶了塊繡著并蒂蓮的帕子。”蘇挽月從袖中摸出一方褪色的素帕,帕角用金線繡著極小的“晚”字——那是周皇后的乳名,“并蒂蓮根下藏著‘戊時三刻,東六宮’的密文。”

沈硯寒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掌心的薄繭蹭過他虎口的老繭,像兩片相互取暖的殘葉。“你想去文人雅集。”他不是詢問,而是陳述。

蘇挽月點頭:“周皇后的眼線盯緊了內宅和后宮,可文人聚會...那些酸腐書生可不會想到,來聽詩的‘蘇公子’是個繡娘。”她望著沈硯寒緊抿的唇,突然輕笑一聲,“陛下若不放心,派胡侍衛扮作書童跟著便是。”

沈硯寒的指腹碾過她腕間的銀鐲——那是他昨日下朝時在宮外小攤買的,說是“給小書生壓驚”。

末了他低低應了聲“好”,聲音悶在她發頂:“但若有半分差池...”

“我帶著陛下賜的淬毒銀針呢。”蘇挽月仰頭沖他笑,眼尾的朱砂痣在暖閣里明明滅滅。

三月的春風裹著梨花香,吹得醉云樓的雕花窗欞沙沙作響。

蘇挽月著一身青衫,腰間懸著沈硯寒塞給她的和田玉墜,發用木簪松松束著,乍一看倒真像個清俊的寒門書生。

胡侍衛扮作書童,抱著個裝著筆墨的布包,跟在她三步開外。

聚會設在醉云樓二樓的雅廳,四周掛著名人字畫,案幾上擺著新采的桃花。

組織者張公子穿著月白錦袍,見她進來便迎上前來,執手笑道:“蘇公子可是讓張某好等!

前日在松風閣聽你評《詩經》,張某便想著定要請你來這’踏春詩會‘。“

蘇挽月垂眸掩去眼底的銳光,溫聲回禮:“張公子抬愛了。”她余光掃過廳中眾人——有留著長須的老學究,有搖著折扇的貴公子,還有幾個面生的年輕人湊在窗邊,正爭論著今科會試的策論。

她尋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胡侍衛便抱著布包立在她身后。

案幾上的茶盞飄著碧螺春的香氣,她淺啜一口,耳尖卻支棱著,聽著四周的閑談。

“聽說周尚書家的嫡女近日要進宮伴駕?”

“噓——周皇后的侄女,能差得了?

我表兄在禮部當差,說皇后娘娘親自寫了帖子給陛下。“

蘇挽月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叩了兩下。

周皇后的侄女蘇晚晴,正是那取代她嫡女身份的替身。

前塵里,這蘇晚晴仗著皇后撐腰,將她逼得投了荷花池。

如今重活一世,她倒要看看,這對姑侄要唱哪出戲。

“蘇公子可是在走神?”

一道略帶挑釁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她抬眼,見個穿湖藍直裰的公子站在面前,腰間玉牌墜著翡翠流蘇,正是方才在窗邊爭論策論的李公子。

這人生得眉清目秀,偏生眼角上挑,帶了幾分傲氣:“張某說你擅詩,張某倒要討教討教——今日詩會主題是‘月’,蘇公子不妨先作一首?”

廳中霎時靜了。

文人聚會最忌被當眾邀詩,尤其對方明顯是要立威。

蘇挽月垂眸望著茶盞里晃動的月光(注:醉云樓窗欞雕著月亮紋,光影投在茶中),唇角勾起抹淡笑:“既如此,獻丑了。”

她起身推開窗,三月的晚風掀起她的衣擺。

樓下的梨花瓣打著旋兒飄進來,落在她肩頭。

她望著天上那輪未圓的月,聲音清潤如泉:“缺處偏能映雪輝,清光不與世人違。

人間多少團圓夢,都在云邊待月歸。“

雅廳里靜了片刻,突然爆發出喝彩。

張公子拍案而起:“好一個’缺處偏能映雪輝‘!

蘇公子這詩,既有對月的幽思,又帶著幾分豁達,張某自愧不如!“

李公子的臉漲得通紅。

他原以為這“蘇公子”不過是個靠張公子情面來湊數的,沒想到詩才竟如此驚艷。

他攥緊腰間的玉牌,正想再說些什么,卻見窗邊人影一晃——

一個穿墨綠短打、束著高馬尾的“公子”擠了進來,手里還舉著半塊芝麻糖。

這人生得圓眼杏鼻,看著不過十五六歲,卻故意板著臉學大人模樣:“好詩!

我趙三今日算開了眼!“

蘇挽月眼尖地瞥見對方耳后未擦凈的脂粉,心中了然。

她笑著朝那“趙公子”頷首:“趙公子謬贊了。”

趙三蹦到她身邊坐下,胳膊肘往她肩上一搭:“我聽張兄說你來自江南,可去過寒山寺?

我去年跟我爹去蘇州,夜里在船上聽鐘聲,那月亮照得江面上全是碎銀——“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

蘇挽月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雅廳門口不知何時立了道身影。

那人穿著青灰色暗紋錦袍,戴著斗笠,檐角垂下的紗簾遮住面容,卻掩不住周身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

是沈硯寒。

蘇挽月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原以為他會在宮外等消息,沒想到竟親自來了。

她望著他一步步走近,斗笠下的目光像無形的手,將她從頭至尾撫了個遍。

待他走到她身側時,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縷熟悉的沉水香。

“蘇公子這詩,倒讓朕...”他壓低聲音,尾音擦過她耳垂,“想起昨日替朕敷藥時,你眼里的月光。”

蘇挽月的耳尖霎時紅透。

她攥緊袖口的帕子,垂眸盯著案幾上的桃花,輕聲道:“陛下若再胡說,我便...便在詩里寫‘明月照溝渠’。”

沈硯寒低笑出聲,震得斗笠紗簾輕晃。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梢,指腹擦過她耳后:“你可知方才那李公子看你的眼神?”

“不過是不服氣罷了。”

“是驚艷。”沈硯寒的聲音沉了幾分,“像這樣的眼神,今日你收了七道。”

蘇挽月抬頭,透過紗簾看見他微抿的唇。

她突然伸手扯下他的斗笠,露出那張讓滿朝文武膽寒的臉。

廳中霎時響起抽氣聲,李公子的茶盞“當啷”掉在地上。

沈硯寒卻恍若未覺,只望著她發亮的眼睛:“朕的月娘,該被天下人看見。”

四周的喧囂突然遠了。

蘇挽月望著他眼底翻涌的星河,突然明白前塵里她為何會在荷花池邊絕望——那時她還不知道,這世間有個人,會在她最狼狽時,將她捧在掌心,說要給她看最亮的月亮。

然而,就在蘇挽月和沈硯寒沉浸在這溫馨時刻時,雅廳外的回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蘇晚晴的螺子黛眉在銅鏡前擰成一團。

她剛用翡翠簪子挑開妝匣,就見貼身丫鬟小翠跌跌撞撞撞進來,發間珠花亂顫:“姑娘!

方才染坊張嬸子來報,說蘇挽月換了青衫,戴了木簪,跟著個穿粗布衣裳的小子出了門!“

妝臺的鎏金粉盒“啪”地摔在地上,珍珠粉濺得滿地都是。

蘇晚晴攥著簪子的手青筋暴起——她昨日才聽周皇后說,陛下這兩日總往織錦坊跑,原以為是為了看她新獻的百鳥朝鳳圖,合著是去見那低賤的庶女!

“她一個繡娘,出什么門?”蘇晚晴猛地起身,茜色石榴裙掃翻了妝臺,“定是去會什么野男人!”她咬著銀牙冷笑,“本宮倒要看看,她女扮男裝的丑事被拆穿,還怎么在陛下跟前裝溫婉!”

小翠縮著脖子遞上斗篷:“姑娘,張嬸子說那方向是醉云樓...許是文人雅集?”

“文人雅集?”蘇晚晴涂著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好個蘇挽月,倒會挑清凈地兒賣弄才學!”她抓起案頭的鎏金手爐砸向門口,“去!

把錢護衛給本宮叫進來!“

醉云樓雅廳里,沈硯寒的指尖剛觸到蘇挽月耳后的薄汗,廊下的腳步聲便如擂鼓般炸響。

蘇挽月眉峰微挑——這腳步重得像是裹了鐵掌,顯然不是文人雅客該有的從容。

她側頭與沈硯寒對視一眼,后者已不動聲色地將她往身后帶了半步。

“蘇公子?”趙三原本啃著芝麻糖的圓臉突然繃緊,“這動靜...像是巡城衛的靴底?”

話音未落,雅廳的雕花木門“哐當”一聲被撞開半寸。

胡侍衛的身影瞬間擋在蘇挽月面前,腰間短刀在袖中壓出棱角。

穿湖藍直裰的李公子被驚得連退兩步,撞翻了身后的茶案,青瓷碎片濺了滿地。

“什么人!”張公子拍案而起,月白錦袍下擺沾了茶漬,“這是文人聚會,豈容...”

“張公子好雅興啊。”

陰惻惻的女聲從門外飄進來。

蘇挽月瞳孔微縮——這是蘇晚晴的貼身嬤嬤王媽媽的聲音!

她迅速掃過廳中眾人,見有幾個書生已變了臉色——蘇晚晴是周皇后的侄女,周府的人在京都誰不忌憚三分?

沈硯寒的脊背繃成冷硬的線。

他垂眸看了眼蘇挽月腰間的和田玉墜——那是他特意讓人雕了“平安”二字的,此刻正隨著她的心跳輕輕晃動。

他抬手將斗笠重新扣在頭上,紗簾垂下時,眼底的寒芒幾乎要刺破錦緞。

“王媽媽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蘇挽月向前一步,青衫下擺遮住顫抖的指尖。

她知道蘇晚晴要的就是她慌亂,偏要反其道而行。

王媽媽扶著門框走進來,鬢邊的珍珠花顫得厲害。

她掃過廳中眾人,最后將目光釘在蘇挽月臉上:“老身奉我家姑娘之命,來尋個人。”她扯著公鴨嗓笑,“聽說有位女扮男裝的小娘子混進了詩會,老身可不能讓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污了各位公子的眼。”

雅廳里霎時響起抽氣聲。

李公子捏著折扇的手青筋畢露,昨日還傲氣十足的貴公子們面面相覷,連趙三都悄悄往蘇挽月身后縮了縮。

蘇挽月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能感覺到沈硯寒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像一團燒得正旺的炭火。

她突然輕笑一聲,聲音清潤得像敲玉:“王媽媽說女扮男裝...不知是哪位姑娘如此大膽?”她抬手指向窗邊的趙三,“難不成是趙公子?”

趙三被點到名,圓眼睛瞪得溜圓。

蘇挽月沖她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刻反應過來,摸著耳朵嚷嚷:“我趙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上個月還跟我爹去賭坊贏了二十兩銀子呢!”她扯著嗓子喊,“王媽媽要是不信,大可以來驗!”

王媽媽的臉漲成豬肝色。

她原以為蘇挽月會嚇得腿軟,沒想到這小蹄子倒會反將一軍。

她狠狠瞪了蘇挽月一眼,轉身就要往外走,卻在門檻處頓住腳步——

“錢護衛,你帶幾個人去后巷守著。”她回頭沖門外喊,“可別讓那小娼婦跑了!”

話音未落,廊下便響起粗重的腳步聲。

那聲音像是千軍萬馬碾過青石板,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落。

有人從窗外瞥見,只見個鐵塔似的壯漢裹著玄色披風,腰間懸著帶血的佩刀,正邁著大步往雅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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