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風裹著鐵銹味灌進喉嚨，蘇挽月望著那排泛著幽藍的箭頭，耳中嗡嗡作響。

狼首面具人沙啞的“蘇姑娘”三個字像根細針，扎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這聲音她竟有些熟悉，像是前世某個雪夜，跪在織錦坊外被鞭打的時候，躲在廊下嗤笑的...

“硯寒?！彼蝗贿o沈硯寒的袖口，指尖抵著他手背輕輕畫了個圈。

這是兩人前日在御花園對的暗號，代表“我有辦法”。

沈硯寒眉峰微挑，玄鐵劍又往前送了半寸。

他的中衣被血浸透了一片，卻仍將她整個人籠在劍影里，像株根系深扎的古松，任風雨如何劈打都不彎半分。

蘇挽月的目光順著墻根掃過——青石板縫里的苔蘚呈放射狀鋪展，最深處那堵灰墻的磚縫間，竟嵌著半片碎瓷。

她前世在織錦坊當繡娘時，常跟著老匠人去城外燒窯，那碎瓷的釉色是“雨過天青”，正是三年前被宮里責令銷毀的次品。

也就是說，這堵墻被人動過手腳。

她的指甲輕輕掐了掐沈硯寒掌心。

帝王的手因常年握劍生著薄繭，此刻卻燙得驚人?！皞}庫西側。”她聲若蚊蠅，“碎瓷，地道?！?

沈硯寒瞳孔微縮。

他早注意到這后巷原是太倉庫的卸貨區，三年前一場大火燒了半座倉庫，可墻基都是夯土摻了糯米漿筑的，哪能說塌就塌？

他的劍尖虛點地面，青石板應聲而裂，露出下面半塊腐朽的檀木——果然是地道的封門石。

“放箭！”狼首面具人突然暴喝。

二十支弩箭破空而來，帶起的風聲刮得人臉生疼。

沈硯寒旋身將蘇挽月壓在墻根，玄鐵劍舞成銀月，擋下大部分箭矢，卻有一支擦過他左肩，在玄色中衣上綻開更大的血花。

蘇挽月的帕子不知何時掉在地上，那朵血紅花被風卷著滾到狼首面具人腳邊。

他低頭看了眼，突然低笑：“蘇姑娘的繡工倒是精進了?！?

這句話讓蘇挽月后頸的寒毛根根豎起。

前世她在織錦坊當繡娘時，能說出“繡工精進”的，只有...

“走！”沈硯寒拽著她往倉庫西側跑。

狼首面具人顯然沒料到他們會往火場廢墟去，愣了一瞬才吼道：“追！

別讓他們進地道！“

蘇挽月心下雪亮——這地道定是狼首面具人的忌諱。

她故意踩碎腳邊的瓦罐，清脆的響聲引得分散了幾個黑衣人的注意力。

沈硯寒趁機揮劍斬斷兩條鎖鏈，銹跡斑斑的倉庫木門轟然倒地，露出門后一人高的豁口。

“進去！”沈硯寒推著她當先鉆了進去。

地道里霉味熏得人睜不開眼，四壁的青藤纏滿了蛛網，腳底下全是碎磚和腐爛的草席。

蘇挽月剛貓腰走兩步，身后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是沈硯寒用玄鐵劍劈斷了地道入口的橫梁。

“他們進地道了！”外面傳來黑衣人的喊叫聲。

“別追！”狼首面具人的聲音里終于有了裂痕，“那地道通著...算了，封鎖所有出口！”

地道越往里越窄，到后來只能側著身子走。

沈硯寒的玄色外袍被藤條勾得破破爛爛，卻始終用后背護著蘇挽月，連手臂被劃破的血都滴在她腳邊，像一串紅瑪瑙。

“冷嗎？”他突然問。

蘇挽月一怔。

地道里陰寒刺骨，她的指尖早凍得發木，可被他攥著的那只手卻暖得發燙?！安焕??！彼p聲說，“有你在?！?

沈硯寒的腳步頓了頓。

黑暗中，他的拇指輕輕摩挲她手腕的脈搏，一下，兩下，像在數什么。

蘇挽月能聽見他的心跳，一下重過一下，撞得她耳膜發顫。

前世她被人推進枯井時，以為這一輩子都要在黑暗里腐爛；可如今，就算地道再深再險，只要身邊有這個人，她就敢一直走下去。

“到了?！鄙虺幒蝗煌２健?

蘇挽月抬頭，看見頭頂有塊松動的青石板，漏下一線月光。

她剛要去推，沈硯寒卻按住她的手：“我來。”

他單手撐著石壁，另一只手用力一掀。

石板“咔嗒”落地的瞬間，晚風裹著桂花香灌了進來。

蘇挽月正要鉆出去，地道深處突然傳來“嘩啦啦”的聲響，像是無數碎石從高處墜落。

沈硯寒的劍立刻橫在胸前，將她擋在身后。

黑暗中，有什么東西擦過他的手背，黏糊糊的——是血？

“硯寒？”蘇挽月摸到他的手，觸手一片溫熱。

“沒事。”他聲音發悶，“許是地道年久失修。”

可蘇挽月分明聽見，那聲響里混著金屬刮擦石壁的動靜，像極了...刀鞘？

兩人剛爬出地道，身后便傳來“轟”的一聲。

回頭看時，地道入口已被塌下的石塊堵了個嚴嚴實實。

蘇挽月望著那堆碎石，突然想起狼首面具人說“封鎖所有出口”時的慌亂——這地道里，怕不是藏著比他們更危險的東西？

沈硯寒解下外袍裹住她，玄色衣料上還沾著他的血，卻比任何狐裘都暖?！跋然爻星瑢m。”他說，“朕要查清楚，這狼首面具到底是何方神圣?！?

蘇挽月點頭，目光卻落在他左肩的傷口上。

血已經止住了，可滲出來的顏色發暗——是毒！

她剛要開口，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二十余騎火把映亮夜色，當先一人穿著飛魚服，腰間繡春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蕭統領？”蘇挽月怔了怔。

蕭景珩勒住馬，繡春刀“唰”地入鞘。

他望著沈硯寒染血的中衣，挑眉笑了：“陛下這是又去哪家勾欄聽曲了？

怎么連衣裳都撕破了？“

沈硯寒冷著臉沒理他，倒是蘇挽月注意到，蕭景珩的目光在她發間掃了掃——那里原本別著的珍珠墜子，不知何時落在了地道里。

夜風卷起幾片桂葉，落在蘇挽月腳邊。

她望著蕭景珩身后的長街，突然想起狼首面具人沙啞的“蘇姑娘”，想起地道深處那聲金屬刮擦，想起沈硯寒肩傷里暗紫的血...

然而，就在他們以為即將突圍成功時——

“蘇姑娘！”魏商人的聲音突然從街角傳來。

他穿著月白錦袍，手里舉著個竹籃，正是蘇挽月遺落的那個?！澳睦C樣，小人給您撿回來了！”

月光下，竹籃里的帕子半露著，那朵血紅花在夜風里輕輕顫動，像只蓄勢待發的蝶。

當蘇挽月的目光落在魏商人手中的竹籃時，地道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石磨轉動的轟鳴。

沈硯寒立刻旋身，玄鐵劍橫在胸前，將她往身后帶了半步。

蕭景珩的繡春刀也已出鞘，飛魚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目光如刀掃向地道入口那堆碎石。

“地道里有動靜。”蘇挽月輕聲道。

她的耳力因前世在織錦坊長期聽機杼聲練得極尖，此刻清晰捕捉到碎石堆下傳來的“咔嗒”輕響，像是某種機括啟動的聲音。

前世她曾見過老匠人修復故宮里的古建，有些柱礎下會埋銅鈴機關，防止盜墓賊——這地道，怕也藏著類似的防御。

沈硯寒的指尖在玄鐵劍柄上一叩，劍身嗡鳴。

他反手攥住蘇挽月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碎石堆上。

石塊應手而落，露出地道內半人高的空隙。

霉味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卻比之前多了絲熟悉的檀香味——那是皇室特供的沉水香，只有重要文書才用這種香料防蟲。

“硯寒，看墻?！碧K挽月踮腳指了指地道內壁。

原本爬滿青藤的磚墻上，此刻藤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縮，露出下面刻著的云雷紋。

那些紋路與她前世在太倉庫賬本上見過的暗記如出一轍——太倉庫三年前那場大火，燒的根本不是糧草，是賬本！

“退后。”沈硯寒突然將她拽到身后。

地道頂部的碎石簌簌落下，一塊青石板“轟”地砸在兩人方才站立的位置，裂成數瓣，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青銅倒刺。

倒刺上泛著幽藍的光，顯然淬過毒。

蘇挽月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方才在地道里踩到的碎磚——那些磚角被磨得異常光滑，根本不是自然脫落，而是被人反復踩動觸發機關的踏板！

她迅速掃過腳下，發現碎石堆邊緣有塊磚的顏色比周圍淺三分，正是機關的總閘。

“劍給我。”她抬頭看向沈硯寒。

帝王蘇挽月握緊劍柄，朝著那塊淺色磚猛力一劈。

劍刃入磚三寸，卻聽得“叮”的一聲脆響——磚下竟埋著塊青銅板，上面刻著左旋的太極圖。

“轉。”她輕聲說。

沈硯寒立刻明白，扣住青銅板邊緣用力一旋。

地道內的轟鳴驟然加劇，頂部的倒刺卻開始緩緩回縮。

蕭景珩已帶著侍衛沖過來，飛魚服上的金線在火把下泛著冷光：“陛下，末將已封鎖四周，那魏商人......”

“先顧眼前?！鄙虺幒驍嗨?，目光仍緊盯著地道。

此時藤葉完全退去，露出整面墻的云雷紋，最中央的磚縫里，隱約能看到半枚玉璜的輪廓——那是皇室秘庫的標記。

蘇挽月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硯寒，這些機關不是防外敵的，是防內賊的。

三年前大火燒的賬本，應該就藏在......“

話音未落，地道深處傳來“咔嚓”一聲，像是最后一道鎖扣崩開。

沈硯寒的玄鐵劍瞬間出鞘，卻見無數細如牛毛的銀針從墻縫中射出，在火把下泛著寒芒。

他旋身將蘇挽月護在懷里，玄鐵劍舞成銀盾，銀針撞在劍身上叮當作響，卻有一支擦過他的耳尖，滲出一滴血珠。

蘇挽月摸出袖中帕子要為他擦拭，卻瞥見那滴血珠落在青石板上，迅速暈開一片紫斑——銀針上的毒，比他肩傷里的更烈。

她的指尖微微發抖，卻在觸到他衣襟時突然頓住。

沈硯寒低頭，見她盯著自己腰間的玉佩，那枚羊脂玉上，不知何時沾了片極小的碎瓷，釉色正是“雨過天青”。

“地道的機關，和三年前太倉庫的火有關。”她輕聲道，“而狼首面具人......”

“先離開這里?！鄙虺幒驍嗨?，將外袍又緊了緊，“回宮后，朕要徹查太倉庫舊檔?！彼鹚呦蚴捑扮竦鸟R，玄色衣擺掃過地上的碎瓷，那片雨過天青的碎片隨著夜風滾進磚縫，像是某種暗號，等待著被人發現。

蕭景珩翻身上馬，繡春刀在腰間輕撞，發出清越的響。

他望著兩人的背影，目光落在蘇挽月發間——那里本該別著的珍珠墜子，此刻正躺在地道內的碎石堆里，墜子底部，刻著個極小的“周”字。

夜風卷著桂香掠過長街，魏商人仍舉著竹籃站在街角，月白錦袍上沾了些泥點。

他望著三人離去的方向，嘴角緩緩勾起，竹籃里的血紅花帕子突然無風自動，帕角露出半枚狼首徽章，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而地道內，云雷紋的青銅板仍在緩緩轉動，深處傳來更清晰的機括聲，像是某種巨獸蘇醒前的喘息。

沈硯寒方才劈斷的磚縫里，滲出一線暗紅，沿著青石板的紋路蜿蜒，最終匯集成一個模糊的“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