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三祭灶日，鷹嘴崖的北風刮得像小鬼子的刺刀。趙鐵柱趴在巖縫里，看著山腳下新豎起的木柵欄，指甲深深掐進凍硬的樺樹皮——那是佐藤聯隊正在修建的“集團部落“，兩米高的木樁上掛著凍僵的狼頭，圍欄里擠滿了從各個村子趕來的百姓，像被圈進柵欄的牲口。

“柱哥，周保長來了。“巧玲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刺骨的寒氣。她裹著露棉的棉襖，懷里抱著個破筐，筐底墊著凍硬的高粱窩頭，正是和偽軍接頭的暗號。趙鐵柱看見山路上晃悠著個肥胖的身影，皮帽子壓得極低，棉袍口袋里露出半截煙袋，正是偽滿保長周滿倉。

“大冷天的，保長這是給誰送年貨呢？“趙鐵柱從巖縫里鉆出來，故意把聲音壓得粗啞。周滿倉渾身一哆嗦，抬頭看見趙鐵柱腰間的駁殼槍，趕緊堆出笑臉：“咳，給皇軍送點孝敬，您看這窩頭——“他突然壓低聲音，“里面夾著佐藤聯隊的布防圖，還有三粒盤尼西林，給老董政委治傷的。“

巧玲接過窩頭，指尖在周滿倉掌心輕輕一掐，這是抗聯約定的安全信號。趙鐵柱跟著周滿倉走進“集團部落“，木柵欄門吱呀作響，門口的偽軍對著他的棉鞋吐了口痰：“窮棒子，滾快點！“他低頭哈腰，心里卻數著崗哨數量——四個鬼子，六個偽軍，探照燈每隔五分鐘掃過一次雪地。

部落中央的空地上，十幾個百姓正在挨凍，日軍監工揮舞著皮鞭，抽在一個老漢背上，棉襖立刻裂開道口子，露出下面紫黑的肉。趙鐵柱認得那是前屯的李大爺，上個月還幫他補過漁網。他攥緊拳頭，指甲扎進掌心，直到周滿倉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才回過神來。

“佐藤太君在村公所喝酒呢。“周滿倉低聲說，“今晚要搞'思想矯正'，抓了二十多個壯丁，說要送去煤礦當勞工。“他從棉袍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摻了瀉藥的東北大醬，“您上次教的招兒，俺給翻譯官送了三罐，這會兒正蹲茅房呢。“

趙鐵柱跟著周滿倉走進村公所，屋里飄出濃烈的酒氣和烤狗肉的香味。佐藤正雄坐在火盆旁，手里端著個青花瓷碗，碗里盛著從老鄉家搶來的小米粥。看見周滿倉，他用生硬的東北話笑道：“周桑，良民證的辦好了？“

“太君，都辦妥了。“周滿倉點頭哈腰，從懷里掏出一疊偽造的良民證，“您看這照片，都是良民大大的。“他偷偷朝趙鐵柱使眼色，后者趁機溜到后屋，看見二十多個壯丁被反綁在柱子上，嘴里塞著破布，眼里滿是恐懼。

“爹！“突然響起的低呼聲讓趙鐵柱心頭一緊。他看見巧玲正蹲在一個中年漢子身邊，偷偷解著繩子——那是她爹，張獵戶。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一個偽軍醉醺醺地走進來，看見趙鐵柱，剛要開口，就被他一記鎖喉放倒，拖到角落里。

“柱哥，快走！“巧玲解完最后一根繩子，把壯丁們往地道里推。這條地道是周滿倉提前挖好的，通向村外的樹林，出口處堆著幾捆柴火，正好擋住探照燈的光線。趙鐵柱殿后，看著最后一個壯丁鉆進地道，剛要轉身，就聽見佐藤的怒吼：“八嘎！有人逃跑！“

村口的探照燈突然亮起，照亮了雪地。趙鐵柱看見鬼子和偽軍正朝著地道出口圍過來，趕緊摸出懷里的“窩頭炸彈“——李鐵蛋用凍窩頭掏空，塞進炸藥和導火索，外面再抹上一層雪，此刻導火索正在悄悄燃燒。

他把炸彈扔向圍過來的敵人，轉身鉆進地道。爆炸聲在身后響起，夾雜著鬼子的慘叫。地道里漆黑一片，只能聽見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趙鐵柱摸著潮濕的土墻，突然聽見頭頂傳來鐵鍬挖土的聲音——是鬼子在挖地道！

“大家快跑！“他大喊一聲，帶著壯丁們往前沖。地道盡頭是個枯井，周滿倉已經在井口架好了梯子。巧玲第一個爬上去，突然驚呼：“柱哥，井口有鬼子！“

趙鐵柱抬頭，看見井口映著鬼子的剪影，刺刀正往下刺。他掏出駁殼槍，連發三槍，鬼子慘叫著倒下。就在這時，地道頂部傳來“轟“的一聲，泥土和積雪塌下來，堵住了退路。

“快爬！“他推著壯丁們往上爬，自己斷后。當輪到他時，梯子突然斷裂，他掉進井里，摔在冰冷的積雪上。巧玲在井口哭喊：“柱哥！“他抬頭笑笑：“別管俺，快跑！“然后掏出最后一顆手榴彈，拉燃導火索，朝著坍塌的地道扔去。

爆炸聲過后，趙鐵柱從積雪里爬出來，渾身都是土和血。他摸了摸口袋，周滿倉給的布防圖還在，只是邊角被火燒焦了。遠處傳來狗叫聲和汽車的轟鳴，他知道鬼子的援軍來了，于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鉆進一片松樹林。

松樹枝上的積雪被碰落，灑在他脖子里，冰冷刺骨。他突然聽見頭頂有動靜，抬頭看見一棵老松樹上掛著個草繩編的網兜，里面裝著幾個凍窩頭——這是抗聯的補給點，暗號是三個并排的松果，正是他早上和周滿倉約好的。

他摘下窩頭，咬了一口，硬邦邦的，但里面夾著一絲甜味，像是摻了點槐花蜜。這讓他想起秀蘭烙的槐花餅，想起娘在灶前忙碌的身影，想起王石頭臨死前攥著的鐮刀。他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砸在雪地上，很快被新的積雪覆蓋。

“柱哥！“巧玲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帶著哭腔。他趕緊擦干眼淚，大聲回應：“俺在這兒！“看見巧玲帶著幾個抗聯戰士跑過來，他笑了：“沒白疼你這丫頭，知道找援軍。“

回到鷹嘴崖，老董政委正在火塘邊看周滿倉送來的布防圖。看見趙鐵柱回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樣的，這次行動炸了鬼子的地道，救了二十多個鄉親，還摸清了'集團部落'的布防。“他指著地圖上的紅點，“佐藤這老鬼子，想把咱抗聯和老百姓隔開，可他不知道，老百姓心里的火，是凍不滅的。“

夜里，趙鐵柱坐在洞口，看著山下“集團部落“的燈火。風雪依舊呼嘯，但他知道，每個燈火下都藏著不屈的靈魂，就像他手里的窩頭，雖然凍硬了，卻依然散發著糧食的香氣。他摸了摸胸前的銀簪，那是秀蘭的遺物，刻著個“蘭“字，在火光下微微發亮。

“秀蘭，你看見沒？“他輕聲說，“咱老百姓就像這黑土地，不管小鬼子怎么踩，怎么壓，來年開春，照樣能長出金黃的苞米，開出雪白的棉花。“遠處傳來狼嚎，卻不再讓他感到孤獨，因為他知道，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還有無數像他一樣的人，正在風雪中堅守，等待著春天的到來。

雪越下越大，趙鐵柱裹緊棉襖，看著火塘里的火星子飄向夜空，像一顆顆不屈的星子。他知道，這場風雪終將過去，而他們，這些在風雪中啃著窩頭的人，終將迎來勝利的曙光，讓這片被鮮血染紅的土地，重新綻放出勃勃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