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軍的暴風雪聯隊抵達牡丹江畔時，黑瞎子嶺的千年冰層正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趙鐵柱站在暗河溶洞的入口，看著日軍新裝備的九七式坦克碾過結冰的江面，履帶在冰面上犁出深溝，像極了野獸用利爪撕開大地的胸膛。他數著對方的炮口數量，掌心的冷汗在零下四十度的氣溫里凝結成霜。

“柱哥，劉藥師說毒氣彈的存儲點就在江對岸的廢棄煤礦。“小穗的棉鞋在冰面上打滑，懷里抱著的陶罐里裝著新研制的解藥，“王大姐帶著鄉親們在礦洞深處挖了三條地道，說能通到鬼子的彈藥庫。“

趙鐵柱望著江面蒸騰的寒氣，突然想起去年冬至和秀蘭在江邊鑿冰捕魚的場景。那時的江面飄著細碎的雪花，秀蘭的紅圍巾在風中翻飛，像一團跳動的火焰。如今，火焰成了記憶，眼前只有日軍坦克噴出的黑煙，將天空染成鐵灰色。

“通知老董叔，按計劃行動。“他的聲音被呼嘯的北風扯碎，“讓李順子的徒弟們把凍土雷埋進江底，記住，每隔二十步埋一層凍成冰砣的火藥包，用漁網纏住導火索。“他摸了摸腰間的紅繩，上面系著從巧玲棉襖上扯下的最后一塊補丁，“小鬼子不是想踏平黑土地嗎？咱就用冰和火給他們筑道長城。“

午夜時分，江面上的月光被烏云遮蔽。趙鐵柱帶著三十名水性極好的弟兄，穿著用狍子皮縫制的防水衣，像一群黑色的魚，潛入刺骨的江水中。凍土雷的導火索用浸過松脂的麻繩制成，在冰水里能燃燒半個時辰。他記得李順子說過：“江底的暗流能把火藥包帶到鬼子坦克底下，比龍王的定海神針還準。“

第一個凍土雷在日軍坦克群中間爆炸時，趙鐵柱剛爬上江岸。冰面下的火藥包被暗流推動，精準地撞在坦克履帶上，冰層開裂的巨響混著金屬扭曲聲，如同巨龍在江心怒吼。他看見第一輛坦克沉入冰窟窿，炮塔上的日軍士兵在冷水中撲騰，轉眼就被暗流卷走，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炸得好！“王石頭從蘆葦叢中跳出，抱著炸藥包沖向第二輛坦克。然而，日軍的反應遠比想象中快，探照燈的光柱瞬間鎖定了他的位置。機槍子彈在冰面上打出串串火花，王石頭的防水衣被擊穿，鮮血染紅了江面，卻仍咬著牙將炸藥包塞進坦克履帶。

“王石頭！“趙鐵柱的怒吼被爆炸聲吞沒。他抹了把臉上的冰水，看見煤礦方向騰起濃煙——是老董帶領的突擊隊得手了。礦井口的崗哨被炸藥掀飛，抗聯戰士們舉著燃燒的火把，將一桶桶汽油倒進毒氣彈存儲室。黃綠色的毒霧從礦井中溢出，卻被北風卷向日軍陣營。

就在這時，江面傳來密集的破冰聲。趙鐵柱轉身，看見三艘日軍巡邏艇正順著暗流駛來，艇上的機關槍噴吐著火舌。他突然想起劉藥師的話：“幽冥霧遇水會凝結成毒冰，能把人的肺凍成冰塊。“立刻大喊：“散開！躲進蘆葦蕩！“

蘆葦叢里的積雪被機槍掃落，趙鐵柱趴在結冰的泥灘上，看著巡邏艇越來越近。艇首的探照燈掃過他的藏身處，冰面下的凍土雷突然爆炸，將巡邏艇掀翻在江心。毒霧與江水混合，在江面形成大片青紫色的冰碴，日軍士兵跳船時踩中這些毒冰，瞬間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皮膚接觸的地方迅速潰爛。

煤礦方向的戰斗進入白熱化。老董帶著戰士們死守礦井口，日軍的刺刀在火把下泛著冷光，卻始終無法突破抗聯的防線。趙鐵柱帶著弟兄們從側翼包抄，看見一個日軍軍官正舉著軍旗指揮沖鋒，軍旗上的菊花紋讓他想起秀蘭棺木上的彈孔。

“狗日的！“他摸出勃朗寧，子彈精準地射穿軍官的喉嚨。軍旗倒下的瞬間，礦井深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是王大姐引爆了地道里的炸藥，毒氣彈存儲室的頂部坍塌，將剩余的毒劑永遠埋在了凍土之下。

戰斗持續到黎明，日軍的暴風雪聯隊全線潰敗。趙鐵柱站在煤礦廢墟上，看著朝陽從江面升起，將破碎的冰層染成血色。小穗抱著解藥陶罐跑來，棉鞋上沾滿毒冰的碎屑，卻笑著說：“柱哥，劉藥師說，江底的毒冰在融化時會殺死土壤里的害蟲，等開春了，咱的地會比往年更肥。“

他望著遠處的黑瞎子嶺，那里的硝煙正在散去，露出被戰火洗禮的土地。雖然滿目瘡痍，但他知道，每一寸凍土下都埋著不屈的種子。老董政委拄著步槍走來，軍大衣上的補丁又多了幾個，卻指著江面說：“柱子，你看那冰排，順流而下，誰也擋不住。“

是啊，就像這奔騰的江水，就算被寒冬凍住，就算被毒霧侵蝕，也終將在春天沖破冰層，帶著滿身的傷痕繼續向前。趙鐵柱摸了摸胸前的銀簪，仿佛又聽見秀蘭在耳邊說：“等打完仗，咱在江邊種滿柳樹，讓柳枝垂到水面，像給江姑娘梳頭。“

午后，幸存的鄉親們陸續從溶洞里走出。他們踩著碎冰，看著日軍留下的坦克殘骸和防毒面具，沒有歡呼，只有沉默。但趙鐵柱知道，這沉默里藏著比槍聲更響亮的誓言——只要黑土地還在，只要他們的雙手還能握鋤把、舉刀槍，就沒有人能讓這片土地屈服。

小穗突然蹲下身，在毒冰融化的泥灘上撿起株嫩芽。那是株被毒氣熏得發黃的稗子，卻倔強地從冰縫里鉆出來，葉片上還掛著未化的冰晶。“柱哥，你看！“她舉著嫩芽，眼中閃爍著淚光，“它沒死，黑土地也不會死。“

趙鐵柱接過嫩芽，感受著它微弱卻堅定的生命力。北風依舊呼嘯，但他知道，在這凍土之下，在每一個抗聯戰士的胸膛里，在每一個鄉親的眼神中，都有一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這火，是對家園的熱愛，是對侵略者的仇恨，更是對明天的希望。

當夕陽的余暉灑在江面時，趙鐵柱帶著眾人踏上歸途。冰排撞擊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像一曲悲壯的戰歌。他知道，這場戰爭還遠未結束，日軍還會卷土重來，但他更知道，他們已經在黑土地上筑起了一道無形的長城——這長城，用凍土做磚，用熱血做漿，用千萬個不屈的靈魂做基石，永遠不會崩塌。

雪，又開始下了。但這一次，雪花落在趙鐵柱的睫毛上，他看見每一片雪花里都映著鄉親們堅毅的臉龐，映著黑土地沉默的抗爭。他知道，等雪化了，嫩芽會破土而出，柳樹會抽出新枝，秀蘭說的那片柳樹林，終有一天會在江邊隨風搖曳，成為這片土地最美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