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帶著一股“倒了血霉”的悲催感,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了那個深青色的人影。
武則天還杵在那兒,身板筆直,跟尊玉雕的閻王爺沒兩樣。剛才御醫那番石破天驚的話,連她一根頭發絲都沒驚動。
她臉上啥表情都沒有——不怒不驚不好奇,只有一種純粹的、凍死人的打量。那眼神,就跟在菜市場掂量一塊豬肉似的,評估著他這副“死而復生”的狼狽相,還能在這吃人的漩渦里撲騰多久。
李鴻被這眼神盯得渾身汗毛倒豎,感覺自己像條被釘在砧板上的魚,所有小心思都無所遁形。巨大的疲憊和冰冷瞬間淹沒了他。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窒息感,又他媽回來了!還更沉,更重!
就在這時,一陣天旋地轉猛地襲來!
李鴻眼前一黑,耳朵里高宗的咆哮、太監的勸解、人群的嗡嗡聲……全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身體里的力氣瞬間被抽干,雙腿一軟,“噗通”一聲,整個人結結實實砸在了冰冷梆硬的金磚地上。
“阿兄!”太平公主帶著哭腔的尖叫刺破了混亂。
李鴻最后殘存的意識,是身體砸地的悶痛,還有視野徹底黑屏前,眼角余光掃到的最后一幕——
他那便宜“老娘”武則天,緩緩轉過身。深青色的華麗裙擺劃過一個冷漠的弧度,在慘淡燭光下,頭也不回地走向靈堂大門。
王伏勝像個無聲的幽靈,彎著腰,緊緊跟在她屁股后面。
而那位眼神賊亮的大理寺丞狄仁杰,正蹲在他身邊,一只手穩穩扶住他的肩膀。
就在李鴻徹底“掉線”的瞬間,他似乎瞄到,狄仁杰的另一只手,快如鬼魅!借著寬大袍袖的掩護,“嗖”地從冰冷的地面上,拈起了一小片東西——
一小片邊緣鋒利、茬口嶄新,內側還隱約刻著猙獰鴆鳥圖案的碎玉!
黑暗,徹底吞噬一切。
李鴻感覺自己像沉在又冷又渾的臭水溝底,無數亂七八糟的記憶碎片在黑暗里漂:
刺耳的警笛、導師在塌方墓室里的臉、懷里燙人的金簡、血紅的“弘”字在燒……
模糊的片段:小時候被帶著怪味藥香的“溫柔”懷抱抱著,硬塞進苦澀的“仙丹”,那懷抱暖,味兒卻讓他本能抗拒想吐……
少年時在綠茵馬場上縱馬擊球,陽光刺眼,笑聲飛揚,旁邊一個英挺少年回頭,眉眼像極了靈堂外的李賢……
小太平仰著包子臉,天真地問:“阿娘說阿兄吃了仙丹就能好,可阿兄怎么總是不開心?”
更多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還有那冰死人的玉衣,死死箍著,鴆鳥的尖嘴仿佛要啄瞎眼睛,刺鼻的香料混著腐爛味兒,鉆進骨頭縫……
“嗬——!”李鴻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像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驟然睜眼!
刺眼的光線讓他瞬間瞇眼,眼淚嘩嘩流。他大口喘著粗氣,心臟“咚咚咚”狂跳,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冷汗把身下的錦被浸得透濕,又冷又黏。
“殿下!殿下醒了!”一個驚喜又尖細的聲音炸響。
李鴻艱難地轉動眼珠。頭頂是明晃晃的龍紋帳幔,身下是軟得能陷進去的錦緞被褥。
空氣里一股濃得嗆人的藥味兒,混著沉甸甸的宮殿熏香。
冰冷的靈堂?早拋到九霄云外了!
這寢殿,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比五星級總統套房還夸張!
“阿兄!”一張哭得眼睛腫成桃核的小臉猛地湊到眼前,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嗚嗚嗚…你可算醒了!御醫說你急火攻心加體虛才暈的,可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標牢伊耍 毙」媚飵е耷?,小手死死抓住李鴻冰涼的手指,生怕他又“過去”。
嘶…這真實的溫熱觸感,讓李鴻剛從“詐尸”狀態緩過來的神經稍微定了零點一秒。喉嚨干得像砂紙磨過,他艱難擠出個字:“…水…”
“水!快拿溫水!”太平立刻扭頭喊。
旁邊一個穿著青袍、臉色疲憊的清秀小太監趕緊端著白瓷碗上前,用銀勺小心地把溫水喂到李鴻嘴邊。動作還算穩,但那眼神躲躲閃閃,根本不敢和他對視。
幾口溫水下肚,喉嚨里那團火總算滅下去點。李鴻一邊喝,一邊眼珠子滴溜溜地掃視周圍。除了太平和這小太監,殿里還杵著幾個宮女,跟木頭樁子似的,大氣不敢出,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
不對勁!非常他媽不對勁!
李鴻腦子里警鈴大作,瞬間蹦出靈堂里那個老太監的名字,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目光釘子一樣釘在喂水的小太監身上:“王伏勝呢?”
那小太監手猛地一抖,勺子里的水“啪嗒”濺在錦被上。他“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腦門緊貼冰涼地磚,聲音抖成了篩子:“回…回殿下…王公公…他…天后娘娘有緊要差事,調…調他走了…不,不在東宮伺候了…”
調走了?!
李鴻的心“咯噔”一下,直接沉到了馬里亞納海溝!
那老家伙可是東宮總管!自己的心腹大管家!他這剛“死而復生”爬回東宮老窩,正是最需要老熟人坐鎮穩住局面的時候……人就被他那個便宜“老娘”給端了?!
李鴻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憋屈得想砸東西!
這他媽是釜底抽薪!剪他翅膀??!武則天夠狠!
一股寒氣順著脊梁骨往上爬。巧合?鬼才信!
李鴻強壓著火氣和寒意,聲音盡量平穩:“那…現在東宮誰管事?”
小太監腦袋快埋進地里了,聲音跟蚊子似的:“天后娘娘…體恤殿下初愈…怕舊人伺候不周…特命…特命尚宮局派了新管事公公和宮人…來伺候殿下…”他咽了口唾沫,“新來的張公公…就在殿外…等著您召見問話呢?!?
尚宮局!武則天直接掌管的“特務機關”!
李鴻胸口那團火“噌”地炸開!剛出鬼門關,轉頭掉進360度無死角監控的豪華監獄了!身邊全是眼線!
這太子當的,真他娘的憋屈!
“阿兄…”太平小臉發白,下意識攥緊李鴻的衣袖,聲音帶著哭腔,“你…你手好冰啊…還冷嗎?再加床被子?”她看著李鴻,眼神充滿依賴,像抓著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鴻看著她哭花的小臉,聽著那單純的關心,再想到靈堂那句“阿兄莫怨母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這小丫頭…是真傻白甜?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