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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李強那聲撕心裂肺的慘嚎,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打破了陳家溝寒夜的死寂,激起了絕望的連鎖反應。

“怎么了強子?”

“出什么事了?”

“我的果子!”

鄰近的村民被驚醒,紛紛披衣沖出家門。當他們循聲跑到李強家的倉庫門口,借著李強手中那束顫抖的手電光看清里面的景象時,所有人都如遭雷擊,僵立當場!

那曾經象征著豐收和希望的“金山”,此刻變成了觸目驚心的冰獄!

堆積如山的蘋果,表皮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白色的冰霜,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著詭異的光澤。原本飽滿圓潤的果形變得扭曲、塌陷,仿佛被抽干了生命。果皮不再是健康的紅潤,而是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暗紅甚至黑褐色。最可怕的是,許多果子已經徹底軟爛,渾濁粘稠、帶著冰碴的汁水正從果皮破裂處不斷滲出,像膿血一樣沿著果堆的縫隙緩緩流淌,在冰冷的地面上匯聚成令人作嘔的小溪。濃烈刺鼻的保鮮劑氣味混合著水果腐爛的甜腥味,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令人窒息。

“爛…爛了?全爛了?!”李老栓跌跌撞撞地沖過來,看到這一幕,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老淚縱橫,雙手徒勞地伸向那堆爛果,喉嚨里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悲鳴。一年的心血,全家的指望,兒子的彩禮錢,翻修房子的夢……全完了!

“凍透了!凍透了芯了!”一個老果農哆嗦著拿起一個相對“完整”的蘋果,入手冰冷刺骨,像一塊凍硬的石頭。他用力一捏——噗嗤!果皮下的果肉根本不是記憶中的脆甜多汁,而是像凍壞的蘿卜,瞬間化成一灘帶著冰碴的爛泥!那冰冷的、粘膩的觸感,像毒蛇一樣纏上了每個人的心臟。

“我的倉庫!我的果子!”

“快去看看!”

恐懼像瘟疫般蔓延。村民們哭喊著,瘋了一樣沖向自家的倉庫、堆滿果子的房間。開門聲、哭嚎聲、絕望的咒罵聲在寒風中此起彼伏,匯成了一曲凄厲的鄉村悲歌。

王嬸家堆在堂屋的蘋果,因為靠近門口,受凍最嚴重,已經爛成了一灘灘褐色的冰水混合物。陳伯家廂房的果子,由于沒有噴藥且通風稍好,凍傷稍微輕一些,但表皮也已布滿黑斑,輕輕一碰就留下指痕,品質全毀,只能算等外品,價值暴跌。

陳曉梅家也沒能幸免。她家后院一個臨時搭建的簡易棚屋,堆放著從自家果園摘下的和幾戶“關系好”的村民“寄存”的果子。寒風順著棚屋的縫隙灌入,溫度比磚房倉庫更低。當陳建國臉色鐵青地打開棚屋門時,一股比李強家更濃烈的腐臭味撲面而來。超過一半的蘋果徹底凍成了黑褐色的冰坨子,硬邦邦地粘在一起,像一塊塊丑陋的煤炭。剩下的也全部嚴重凍傷,表皮布滿水浸狀的黑斑,毫無商品價值。

陳曉梅跟在父親身后,看到這地獄般的景象,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她雙腿發軟,全靠扶著門框才沒癱倒。早上還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驕傲蕩然無存,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茫然。她腦子里嗡嗡作響,村民們絕望的哭嚎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完了,一切都完了。不僅自家的果子完了,那些信任她、把果子堆在她家棚屋的村民……她不敢想下去。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喪門星!”一個尖銳的女聲劃破混亂,是李強的媳婦。她像瘋了一樣撲向陳曉梅,揪住她的衣領,哭罵著,“是你!是你讓我們摘果!是你讓我們噴藥存倉庫!是你說的凍不壞!是你說的能賣三塊四塊!你還我家的蘋果!你還我錢啊!”她用力搖晃著陳曉梅,指甲在她臉上劃出血痕。

這一下如同點燃了火藥桶。其他損失慘重的村民,瞬間找到了情緒宣泄口,所有的恐懼、絕望、憤怒,都化作了對陳曉梅的滔天恨意。

“對!就是她!騙子!”

“掃把星!害人精!”

“賠我們的果子!賠錢!”

“打死她!”

人群瞬間將陳曉梅圍住,推搡、辱罵、撕扯。有人朝她吐口水,有人撿起地上的凍蘋果砸向她。陳建國拼命護著女兒,也被推搡得東倒西歪。場面徹底失控,混亂不堪。

陳曉梅在人群的撕扯和咒罵中瑟瑟發抖,精致的羊絨大衣被扯破,頭發散亂,臉上帶著血痕和淚痕,眼神渙散,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恐懼和悔恨。她終于品嘗到了被自己親手煽動起來的貪婪和憤怒反噬的滋味。

“夠了!”陳建國用盡全身力氣怒吼一聲,推開幾個情緒最激動的村民,把幾乎癱軟的女兒護在身后,聲音嘶啞而沉重,“現在打她罵她有用嗎?果子能回來嗎?冷靜!都給我冷靜!”

人群的瘋狂被這聲怒吼暫時壓制,但絕望和怨恨并未消散,只是化作一道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死死釘在陳曉梅身上。

“現在怎么辦???支書!”

“全完了!全完了!這年可怎么過??!”

“陳海!對!找陳海!”李老栓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里爆發出希冀的光,“海子!海子路子廣!他肯定有辦法!他不能見死不救?。 ?

這個提議像黑暗中的一點火星,瞬間點燃了瀕死人群的希望。

“對對對!找陳海!”

“他收了那么多果子,肯定有辦法消化掉一些!”

“便宜點也行?。】偙热珷€在家里強!”

“快!去求他!”

絕望的村民們仿佛找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暫時拋下了對陳曉梅的圍毆,也顧不上自家的慘狀,互相攙扶著,哭嚎著,跌跌撞撞地涌向村東頭陳海家的小院。陳曉梅被父親半拖半拽著,也失魂落魄地跟在人群后面,臉上火辣辣的,分不清是傷口疼還是羞恥的灼燒。

陳海家的小院燈火通明。三輛大型冷鏈車已經裝滿劉家屯的蘋果,穩穩地停在院外。工人們正在做最后的檢查,準備發車。陳海站在院子里,看著手機上不斷彈出的陳家溝村民發來的、語無倫次的求救信息和未接來電,眉頭緊鎖。他早已通過其他渠道知道了陳家溝的慘狀。

院門被猛烈而急促地拍響,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求:

“海子!開門啊!救命啊海子!”

“陳老板!我們錯了!求求你救救我們吧!”

“果子全凍壞了!你行行好,收一點吧!便宜點!一塊錢!五毛也行??!”

“海子哥!我們不是人!我們不該聽陳曉梅那賤人的!你幫幫我們吧!”

陳海走到院門口,沒有立刻開門。他隔著門縫,看著門外黑壓壓的人群。一張張曾經熟悉的面孔,此刻寫滿了最深的絕望和卑微的乞求。李老栓跪在冰冷的地上,老淚縱橫地磕著頭。李強低著頭,渾身哆嗦,再不見半點囂張。陳曉梅縮在人群最后面,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幾天前,同樣是這些人,在老槐樹下,用最惡毒的語言罵他是“奸商”,貪婪地等著“高價”,甚至揚言讓他滾出陳家溝。那些畫面,那些話語,清晰地浮現在陳海眼前。院子里,劉家屯的蘋果在燈光下泛著健康紅潤的光澤,那是信任和理性合作的成果。而門外,是貪婪、盲從和背信棄義釀成的苦果。

巨大的反差,讓陳海心中五味雜陳。有憤怒,有悲哀,有一絲報復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種沉重的、冰冷的疲憊和對人性深深的失望。

他緩緩打開院門。門外的哭求聲瞬間達到了頂點。

“海子!”

“陳老板!救救我們!”

陳海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涕淚橫流、充滿最卑微希冀的臉,最后落在了人群后方那個失魂落魄的身影——陳曉梅身上。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種洞悉一切后的疏離和漠然。

“各位叔伯兄弟,”陳海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的哭嚎,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和決絕,“實在對不住?!?

他抬手指了指院內滿載的貨車和正在忙碌的工人:“大家也看到了,劉家屯的訂單,已經裝滿了車,馬上就要發走。冷庫那邊,也已經塞滿了他們的貨,一點空位都沒有了?!?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眾人,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漣漪:“你們倉庫里那些精心準備、等著賣高價的果子,品相金貴,我這邊……實在是無能為力。大家還是,”

他頓了頓,清晰地吐出最后幾個字:

“留著賣高價吧?!?

話音落下,仿佛按下了靜音鍵。門外的哭嚎和哀求瞬間凝固了。村民們臉上的希冀之光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死灰般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呆滯。李老栓停止了磕頭,癱軟在地,眼神渙散。李強猛地抬頭,死死盯著陳海,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海不再看他們,仿佛門外只是一片虛無。他平靜地轉身,對裝車的工人吩咐道:“仔細點,輕拿輕放,這批劉家屯的果子,質量好,老板們等著要呢。”

沉重的院門,在陳海身后緩緩關閉,發出沉悶的“哐當”一聲,像一塊巨大的墓碑落下,徹底隔絕了門內與門外兩個世界。也隔絕了那片由貪婪、愚蠢和絕望交織而成的凄惶哀鳴。

門外,死一般的寂靜之后,爆發出更加絕望、瘋狂的哭嚎和咒罵。這咒罵不再僅僅針對陳曉梅,也針對陳海的“見死不救”,針對老天爺的不公,最終,變成了互相之間的指責和推諉。人性的最后一點遮羞布,在滅頂的災難和徹底的絕望面前,被撕扯得粉碎。

陳曉梅站在人群邊緣,聽著身后震耳欲聾的哭罵聲,看著那扇緊閉的、象征著最后希望斷絕的院門,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冰冷的悔恨如同毒液,瞬間流遍四肢百骸,遠比這零下十幾度的寒風更加刺骨。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犯下了怎樣無法挽回的錯誤,這代價,沉重得讓她無法呼吸。她腿一軟,緩緩癱坐在冰冷刺骨的地上,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無聲地洶涌而下。

寒風卷起地上的凍土和枯葉,打著旋兒,嗚咽著掠過這片被冰封的、充滿絕望和悔恨的土地。陳家溝的這個冬天,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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