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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手機屏幕在凌晨三點驟然亮起,幽藍的光刺破了臥室的黑暗,也刺穿了陳海沉沉的睡意。一條推送的氣象預警像冰錐,精準地扎進他的心臟——“特大霜凍紅色預警!48小時內,強冷空氣前鋒抵達,預計最低氣溫將跌破歷史極值,達到零下十二度至十五度,伴有八級以上大風!請立即做好防凍減災措施,果樹、經濟作物面臨毀滅性風險!”

陳海猛地坐起,心臟在胸腔里擂鼓。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萬籟俱寂,但他仿佛能聽到呼嘯的寒風正從遙遠的西伯利亞高原奔襲而來,裹挾著死亡的寒意,目標直指——陳家溝。

陳家溝,他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村子依山而建,梯田層疊,最引以為傲的便是那漫山遍野、正值成熟關鍵期的晚熟紅富士蘋果。飽滿的果實壓彎了枝頭,在秋陽下泛著誘人的紅暈,那是村民們一年的汗水結晶,是孩子們的學費、老人的藥費、蓋新房子的磚瓦錢,是整個村子賴以生存的命脈。

零下十五度!陳海打了個寒顫,他不是沒見過霜凍,但如此極端的低溫,別說嬌嫩的蘋果,連粗壯的樹干都可能被凍裂。一夜之間,足以讓所有掛在枝頭或儲存不當的果子,從價值不菲的“金疙瘩”變成一文不值的爛泥。

他再無睡意,套上衣服沖出臥室,打開電腦,調出更詳細的氣象云圖。冷藍色的巨大渦旋像一張獰笑的惡魔之口,正貪婪地吞噬著代表暖濕氣流的紅色區域。路徑、強度、持續時間……所有數據都冷酷地指向同一個結論:災難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天剛蒙蒙亮,深秋的薄霧彌漫在山谷。陳海顧不上吃早飯,發動他那輛半舊的皮卡,沿著蜿蜒的村道,挨家挨戶敲門、打電話,把村里有果園的十幾戶人家,都召集到了村口那棵見證了幾代人興衰的老槐樹下。冰冷的空氣吸進肺里,帶著一種不祥的預兆。

老槐樹下很快聚集了人。男人們大多披著舊棉襖,臉上刻著風霜的痕跡,女人們裹著頭巾,眼神里帶著疑惑和不安。深秋清晨的寒意讓不少人跺著腳,哈著白氣。

“各位叔伯嬸子、兄弟姐妹!”陳海站在一塊磨盤大的石頭上,聲音在冷冽的空氣里顯得異常清晰,甚至有些急迫,“把大家這么早喊來,是出大事了!氣象臺發了紅色預警,特大霜凍,明晚或者后天凌晨就到!最低溫度要降到零下十五度!”

人群“嗡”地一聲炸開了鍋。

“啥?零下十五度?海子,這預報準不準啊?往年也有虛報的!”說話的是村里種果經驗最豐富的老煙槍陳伯,他吧嗒著旱煙袋,眉頭擰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他家的果園最大,果子品相最好,一直指望著賣個好價錢翻修老屋。

“是啊,海子哥!”李老栓的兒子李強擠到前面,年輕氣盛的臉上寫滿不信,“你看我這樹上的果子,紅是紅了,但糖分還差點火候,再掛個十天半個月,口感才到巔峰!現在摘了,那不是糟蹋錢嗎?一斤至少少賣三四毛!”他指了指遠處山坡上他們家那片打理得格外精心的果園。李老栓站在兒子身后,沒說話,但眼神里也滿是疑慮和計算。

陳海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焦灼,他知道光喊預警沒用,必須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陳伯,李叔,強子,這次不一樣!冷空氣強度是五十年一遇!路徑非常明確,就是沖著我們這片來的!氣象臺敢發紅色預警,那是有十足把握的!咱們不能賭,也賭不起!趁著今天白天天氣還行,趕緊!把能摘的果子,尤其是樹冠外圍、地勢高的、已經顯紅的,全摘下來!”

他環視眾人,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我聯系了市里最大的冷庫,協調了三輛大型冷鏈運輸車,今天就到!按咱們之前口頭約定好的優果價,兩塊二一斤,我全收!現款現結!有多少要多少!我知道現在摘,大家可能覺得虧了點,但總比凍成爛泥,顆粒無收強一萬倍吧?咱們得止損啊!”

陳海的話,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人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大家都在飛快地盤算著。兩塊二的價格,在往年同期不算最高,但也絕對公道。關鍵是“全收”和“現款現結”的承諾,在不確定的年景里,是極大的誘惑。不少人臉上露出了動搖和感激的神色。

然而,就在這微妙的平衡點上,一個清脆卻帶著明顯挑釁意味的聲音響了起來:

“喲,海子哥,你這急吼吼的,是怕我們的果子不賣給你了吧?”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村支書陳建國的女兒陳曉梅款款走了過來。她穿著城里流行的羊絨大衣,臉上畫著精致的淡妝,與周圍灰撲撲的環境格格不入。她在省城念了兩年大專,眼界高了,自覺見識遠超這些“土包子”,平時就有些看不上陳海這種“倒騰水果的二道販子”。

陳曉梅站定,抱著胳膊,嘴角掛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掃過陳海,又掃過在場的村民:“大家伙兒別急著做決定。我剛從省城回來,可是特意了解過行情的。咱們陳家溝的特級紅富士,在省城的‘鮮果匯’精品超市,知道賣多少錢一斤嗎?”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一字一頓地高聲宣布:“七!塊!八!毛!八!”

“轟!”人群徹底炸了!

“七塊八?我的老天爺!”

“真的假的?能賣那么貴?”

“陳海才給兩塊二?這…這心也太黑了吧!”

李強的反應最激烈,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指著陳海的鼻子:“陳海!你個奸商!七塊八的東西你兩塊二收?你當我們是傻子啊!你催命似的讓我們摘果子,什么霜凍?我看就是你編出來壓價的借口!想低價囤貨,門兒都沒有!”

“對!肯定是借口!我們不摘了!”

“不賣了!讓他今天喊來的車空著跑!”

“黑心錢賺得爽吧?以前收的差價都得給我們吐出來!”

指責、謾罵、懷疑像冰雹一樣砸向陳海。他氣得胸口發悶,血液直沖頭頂。但他知道,此刻憤怒解決不了問題。他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掏出手機,迅速操作了幾下,然后將屏幕對準人群,同時拿出隨身攜帶的便攜式投影儀,將手機畫面投射到旁邊一戶人家干凈的白墻上。

“各位!看清楚了!”陳海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但清晰有力,“這是我上周給‘萬家樂’超市的出貨單!看清楚!優果收購價,兩塊二!看清楚下面的費用明細:冷庫租賃費(按噸/天計)、分級分揀人工費、損耗(運輸、分揀過程不可避免)、精品包裝箱成本、冷鏈運輸費(含油費、司機工資、過路費)、超市入場費、扣點(超市按銷售額抽成)……林林總總加起來,成本就接近兩塊一斤了!超市賣七塊八,那是人家的品牌、渠道、店面租金、人工、利潤!我賣給他們,最終結算價也就兩塊八到三塊出頭!我一斤蘋果,從收到賣,扣除所有成本,就賺幾毛錢的辛苦錢!這叫黑心?這叫奸商?”

白墻上的數字清晰無比,條理分明。村民們大多是樸實的,看著那些實實在在的費用條目,不少人臉上的憤怒消散了,代之以困惑和猶豫。陳伯湊近了仔細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眼看剛剛煽動起來的情緒要被陳海用事實壓下去,陳曉梅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被更強烈的斗志取代。她顯然是有備而來,立刻從精致的挎包里掏出一個計算器,手指飛快地按動著。

“幾毛錢?”她嗤笑一聲,聲音尖利地蓋過了人群的議論,“海子哥,你這賬算得可真‘精’!一斤賺六毛,聽著不多是吧?可架不住量大啊!李叔家果園今年少說能出二十噸蘋果吧?二十噸是多少斤?四萬斤!一斤你賺六毛,四萬斤就是兩萬四!”她把計算器高高舉起,屏幕上刺眼的“24000”在晨光中閃爍,“你跑一趟我們陳家溝,輕輕松松就能賺走兩萬四!這錢賺得也太容易了吧?鄉親們的血汗錢,就這么被你盤剝了!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

“兩萬四!”這個數字像一顆重磅炸彈,瞬間引爆了村民們心中剛剛被事實壓下去的貪婪和不滿。巨大的金額落差帶來的沖擊力,遠超任何理性分析。

“對!陳海!你必須把以前的差價給我們補回來!”李強第一個響應,眼睛都紅了,仿佛陳海真從他家搶走了兩萬四。

“不補差價,以后我們家的蘋果,一顆也不賣給你!”

“滾出陳家溝!奸商!”

群情再次洶涌,這一次更加激烈,甚至有人開始推搡。陳曉梅站在人群中心,臉上帶著一絲勝利者的得意,挑釁地看著臉色鐵青的陳海。信任的基石,在巨大的利益誘惑和刻意的挑撥下,轟然崩塌。

陳海看著眼前一張張被貪婪和不信任扭曲的臉,聽著刺耳的謾罵,心徹底沉到了谷底。他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和無力。他不是圣人,做生意當然要賺錢,但他自問公道,也真心想幫鄉親們避險。可換來的,卻是這樣的污蔑和圍攻。

“補差價?”陳海的聲音冷得像冰,“絕不可能。我的成本,我的風險,白紙黑字都擺在這里了。你們覺得不劃算,覺得我是奸商,那就不賣!我陳海不強求!”

“不賣就不賣!離了你陳屠戶,我們還不吃帶毛豬了?”李強梗著脖子,轉向陳曉梅,語氣諂媚,“曉梅姐,你見識廣,路子多,你幫我們找更好的買家!肯定能賣更高的價!”

陳曉梅等的就是這一刻。她挺直腰板,朗聲道:“大家放心!我在省城認識好幾個大水果批發商,還有搞高端電商的朋友!咱們陳家溝的蘋果,品質這么好,憑什么賤賣給黑心二道販子?我這就打電話聯系!保證價格比陳海給的高得多!你們只管放心大膽地把果子摘下來,噴上最好的保鮮劑,存進自家地窖或者倉庫里,等我好消息!介紹費嘛,都是鄉里鄉親的,一斤給我一毛錢辛苦費就行!”

“保鮮劑?存地窖倉庫?”陳海忍不住厲聲質問,“陳曉梅!零下十五度!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嗎?保鮮劑只能延緩腐爛,防不了凍害!地窖和普通倉庫的溫度根本扛不住那種低溫!果子放進去,一夜就能凍透芯,變成冰坨子,化凍就爛!你這是把他們往死路上推!”

“危言聳聽!胡說八道!”陳曉梅尖聲反駁,帶著一種盲目的自信,“保鮮劑多噴點!倉庫門關嚴實!多蓋幾層草簾子稻草墊子!能有多大事?天氣預報還不一定準呢!就算降溫,能冷到哪兒去?大家別聽他嚇唬,他就是不想我們賣高價!留著果子,等我聯系大老板,賣三塊、四塊都有可能!”

“對!曉梅姐說得對!噴了藥,存兩三個月都沒問題!”李強立刻高聲附和。

在陳曉梅描繪的“三塊四塊”的誘人藍圖和陳海描述的“凍透芯爛掉”的可怕前景之間,村民們心中的天平徹底傾斜了。巨大的、唾手可得的利益前景,蒙蔽了他們對風險的認知,也燒掉了最后一絲對陳海這個“同鄉”的信任。他們像找到了救世主一樣,紛紛涌向陳曉梅,七嘴八舌:

“曉梅,我家果子已經摘了五噸了,就等你帶人來看!”

“曉梅侄女,快幫叔聯系聯系!叔信你!”

“強子,走,咱們現在就回去摘果,噴藥!”

“對,之前答應賣給陳海的那些,也不賣了!留著賣高價!”

甚至有人當場跑回家,把已經裝好筐、準備運給陳海的蘋果,又急吼吼地拖了回去。

陳海孤零零地站在老槐樹下,像一塊被遺忘的礁石。深秋的冷風卷起地上的落葉,盤旋著,發出嗚咽般的聲音。他看著空蕩蕩的場地,看著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此刻簇擁著陳曉梅的狂熱,一種混雜著憤怒、悲哀和徹底心寒的情緒在胸中翻涌。他理解窮怕了的人對錢的渴望,但無法理解這種被貪婪吞噬的愚蠢和對他善意的踐踏。

“好,好得很。”陳海低聲自語,聲音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他掏出手機,撥通了冷鏈車隊隊長的電話,聲音異常平靜:“老張,辛苦你們跑一趟,直接去劉家屯。對,還是按原計劃,有多少收多少,價格按談好的。陳家溝……沒貨了。”掛斷電話,他最后看了一眼喧囂的人群和遠處那片即將面臨滅頂之災的果園,轉身走向自己的皮卡。引擎轟鳴,卷起一陣塵土,駛離了這片被貪婪籠罩的土地。

版權:昆侖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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