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安排
書名: 白發謫仙,化作侯府千金守護靈作者名: 輕夢如夙本章字數: 3438字更新時間: 2025-06-24 14:02:45
廳內的空氣如同凍結凝固了一般。蘇昌邑緊抿著唇,目光沉沉地落到蘇清晴身上,帶著沉重的審視和無聲的壓力。
蘇清晴垂在身側的指尖早已深陷掌心。胸膛里翻騰著被構陷的怒意,更壓著對吳伯處境的揪心。就在這時,一種奇異的、源自血脈的微弱呼喚在她心口震顫——是那株磁歐幼苗!它在她貼身的衣襟內,悄然伸出兩片極其細嫩柔韌的幼芽,如同有靈一般,溫順又堅定地纏繞上她的左手手腕內側的脈搏處。葉片觸感冰涼溫潤,緊緊纏繞貼附,一股微弱卻異常明晰的異樣情緒順著脈門涌入——那是幼苗的安撫,更是無聲的指引:源頭,在紙上!
“父親容稟。”蘇清晴迎著蘇昌邑和柳姨娘各異的目光,向前一步,聲音清晰沉穩,將那翻騰的心緒牢牢壓于冰層之下,“事關重大,僅憑外人一面之詞和兩件不知來歷的信物便倉促定罪,只怕日后更要落人口實,說我永寧侯府草菅人命。此物既是攀扯上了母親舊人,不如先交由女兒親自勘驗。若無確鑿鐵證便處置吳伯,豈非坐實了我府心虛?女兒定當在府內嚴查,給父親、給侯府一個明白交代。”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臉色微變的柳姨娘,“女兒懇請父親,給女兒一日時間。”
蘇昌邑深深看了女兒一眼,見她神色沉凝堅定,眼神雖復雜,終是厭煩地揮了揮手:“也罷!給你一日!明日此時,若無結果,休怪為父……”
“女兒明白。”蘇清晴微微躬身,轉身看向地上老淚縱橫的吳伯,“吳伯,你先起來。隨我去聽雪軒,把這件事原原本本說清。”
柳姨娘看著蘇清晴領著吳伯離去的背影,眼底那絲偽裝的憂慮被一抹幾不可查的陰冷寒光徹底取代。快刀?偏叫她慢磨!她能耐一日,便看這清高的小賤人一日后如何自打嘴巴!
聽雪軒內,門窗緊閉。吳伯情緒稍穩,將所知所慮一一陳述,依然無頭無緒,只更添悲憤。綠怡倒了溫水給他,又擔憂地看向里間。
蘇清晴獨自坐在內室臨窗的書案后,將那張關鍵的無簽名票據和那封偽造的“吳伯自白信”平攤在面前。怒火在胸中盤踞不散,如同暗流洶涌的巖漿。她指尖一遍遍撫過信紙和票據上那被精心剝離簽名的位置邊緣,觸手感覺紙質似乎有些微不同,但是卻難以看出什么。
蘇清晴反復思量究竟從何處下手,時間悄然過去。
蘇清晴閉目靠椅養神了小半個時辰,綠怡進來了,腳步有些匆忙:“小姐,石太夫人身邊的李嬤嬤來了。”
蘇清晴心中一動,睜開眼,收斂起所有疲憊的神色。“請。”
李嬤嬤依舊一身得體的灰緞襖裙,身后跟著個小丫頭,捧著一個精美的黃楊木提盒。“給大小姐請安。”她笑容和煦,“府里正忙些瑣碎,太夫人偶得了些南邊新貢的徽州松煙墨和澄心堂紙,都是上品。太夫人念叨著說,大小姐如今在府里擔著賬務,筆墨紙硯上頭可含糊不得,特意命老奴挑上些緊著好用的給大小姐送來。太夫人還說了,這協理賬務是精細功夫,勞神得很,若筆墨不暢,更添煩難。”
綠怡接過小丫頭遞上的提盒。李嬤嬤站在下首,目光自然而然地掃過書案一角,那里還散落著幾頁府里日常開銷的舊賬冊草稿。她那眼神里帶著一種閱盡世情的溫和笑意,仿佛閑話家常:“說起來啊,大小姐這幾日為府務操勞,老奴看著都心疼。像我們這些熬老了歲數的,別的不敢說,經手過的票據賬冊卻也算多了。老奴粗淺知道,這賬目謄錄上最忌諱的,就是無端端的剜肉補瘡。”
她說著,右手微屈,食指關節輕輕叩了叩那提盒光滑的檀木蓋面,發出“篤、篤”兩聲輕響,眼睛卻意有所指地看著案角,繼續道:“凡是有改動添補之處,務必要留印存據,寫清楚緣由、時辰、落個明白的手印押,方才是正經規矩,叫一個‘有定’,心里也踏實。”她聲音放得又輕又緩,“若是哪一處……‘無憑無據’地就缺了一塊,或添了一筆……唉,那文書真假,可就是一團亂麻,跳進黃河也難洗清嘍。”
李嬤嬤又客氣幾句,便告退離去。
提盒里的墨錠散發著清冽的松煙香,紙張潔白細膩如春雪。
蘇清晴靜靜站在原地,看著李嬤嬤離開的方向,又低頭看向自己案頭那封關鍵的偽證信和殘缺票據——信紙的材質,是府里分派給管事們日常書寫記賬的粗竹紙,比尋常紙略黃厚些。
、至于那點偽信的墨色……
她走到李嬤嬤送來的提盒前,輕輕掀開。、上好的徽州松煙墨光澤幽深純正。她取出案頭那封偽信,小心地湊近去嗅。
偽信墨跡微臭,且色澤晦暗不勻,那是下等劣墨。
此時線索在腦中飛速碰撞、串聯,李嬤嬤的暗示清晰明朗——偽造痕跡和上等徽墨澄心紙。
柳姨娘身邊,心腹中誰人有此手藝?還能接觸到足以以假亂真的筆跡樣本?還能使用唯有主子能用的水沉香?
除了她院里的內務管事錢嬤嬤——那個因一手極擅模仿各家筆跡的技藝而常被柳姨娘倚重、掌管著院中各色名貴香料支用分配的老虔婆。
她平日常在書房走動,接觸各處文書印鑒、收整存檔,要得到吳伯從莊子上遞送進來的舊例年結稟帖,看到她的筆跡,易如反掌。
柳氏的這一刀,何其毒辣陰狠,欲一箭雙雕,斷她臂膀、毀她聲名。
蘇清晴緩緩坐回椅中。
“綠怡,”她的聲音低而穩,“去請父親到聽雪軒小書房來一趟,就說…關于吳伯一事,女兒有些想法要稟明父親。”
小書房內,燭火跳動。
蘇清晴面對神色依舊帶著審視和煩躁的蘇昌邑,垂眸斂衽,語帶懇切:“父親,女兒仔細查問過,又核驗了各處存底舊檔。那筆云錦采買賬目出在我重訂新規、嚴查舊賬之前。那票據缺損,錢莊那邊也無副券可查對,中間差錯究竟在誰,一時確實難以斷言……”
她話鋒一轉,透著深深的無奈與對家族體面的考量:“但吳伯不同。他是我母親的乳兄,伺候了我母親半輩子,更在我母親病中衣不解帶照料…這份忠義,侯府上下皆知。如今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外人不管內情如何,若我們貿然處置了吳伯,無論輕重,都坐實了縱奴欺商的惡名,更顯得我們侯府苛待亡母留下的舊仆,忘恩負義,令親者痛仇者快,女兒以為…萬萬不可!”
蘇清晴抬起眼,目光清澈坦然,帶著為家族清譽著想的決斷:“依女兒拙見,不如…先將吳伯送到母親留下的那個城南田莊上去安置一陣子。一則,那里安靜,能隔開府內外的聒噪;二則,對外便說是女兒顧念母親舊情,不忍見老仆無端受辱,讓他去打理母親的產業略作休養。如此,既保全了吳伯這個母親故人的體面,也彰顯了我們侯府念舊情、知恩義的門風。也免得那些無事生非的小人拿此事再做大文章,反倒讓那些真正涉事的蠹蟲躲在背后偷著樂。”
她這番話說得有情有理,更處處扣著侯府聲譽和對亡母的敬重。、
蘇昌邑緊繃的臉色微霽。
將吳伯送去偏遠田莊“休養”,看似保護也隱含流放,不失為一個維持表面體面的過渡之法。他沉吟片刻,略顯僵硬地點點頭:“嗯…倒也算個折中的法子。就先這么辦吧。吳伯那里……”
“女兒親自去和田莊上的管事說清楚。”蘇清晴立刻接口,“吳伯年紀大了,驟然離府恐怕心有惶惑,女兒去寬慰寬慰他。”
蘇昌邑此時倒覺得女兒此舉頗為妥當,透著孝心與主事的責任感,勉強點了點頭:“也好。不過,府內……”他眉宇間的疑云并未散去。
“女兒明白。”蘇清晴聲音沉穩,“此事牽涉有人偽造信件,手段卑劣陰毒,顯然是府里有人在興風作浪,意圖攪渾水,女兒定當在府中暗中徹查,揪出這潑污嫁禍的黑手。至于吳伯,女兒會派人盯著田莊那邊,暫時隔絕他與外界的接觸,以免再生枝節。”
蘇昌邑聽后,不語,擺擺手離開了聽雪軒小書房。
前腳送走父親,蘇清晴眼底那點無奈的溫情瞬間收斂,被冷銳肅殺取代。
“小姐,您真要親自送吳伯出城?”綠怡擔心地問。
“嗯,出城一遭是幌子。”蘇清晴走向內室,聲音壓得極低,“我要你立刻去辦幾件事:第一,挑兩個外院最不起眼、身手伶俐可靠的家丁,自此刻起,輪替著死死釘住凝芳苑的錢嬤嬤,我要知道她一日十二個時辰內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連她院里出來倒夜香的婆子也不能漏。尤其是她兒子那間小書鋪、她閨女夫家的雜貨店,更要盯牢,查清楚這幾日他們母子可有異常走動,有無大筆銀錢、香料或貴重物品流動。”
“第二,”她走到書案前,提筆蘸墨,“用我的名義,以添置春日熏防藥材、核對各房份例、為老夫人整理舊衣箱預備端午為由,立刻去大庫房提最近三個月府內所有采買特殊香料的詳細賬目存檔,特別是上等水沉、棧香、薔薇硝這一類以及各院請領支用的記檔。要記清楚,我要連每日消耗幾錢都清清楚楚的記錄。”
她的筆飛快地落在紙上,列出幾樣香料名目。
“第三,”她將寫完的條子遞給綠怡,眼神銳利如刀鋒,“去尋王管事,告訴他,大小姐為著查清府庫耗損、揪出到底是誰手腳不干凈坑害了府中名聲,讓他不惜一切代價,暗中給我查兩樣東西的來路:一,府里上月分派給各處管事記賬用的粗竹紙,從哪個紙坊來的?近幾日凝芳苑是否額外支領過?二是府中日常采買的普通墨錠,尤其是劣墨,采買自何家商行?是否有人不經府庫私購過劣墨?”
綠怡捧過那幾張墨跡未干的紙,手心滾燙,心中卻一片雪亮:“奴婢明白,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