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云棲寺
- 白發(fā)謫仙,化作侯府千金守護(hù)靈
- 輕夢如夙
- 2617字
- 2025-06-25 10:29:39
晨光染白了聽雪軒的窗紙,帶著清晨的涼氣。案上攤著幾份墨跡半干的抄錄,旁邊散落著一些零碎暗屑。蘇清晴揉了揉額角,一夜未眠的疲憊沉甸甸地壓著眼皮。凝芳苑上月用的上等水沉香超了一大截。府庫采買的粗竹紙倒是正常,偏偏外院一個(gè)不常走動(dòng)的粗使婆子私賬上,平白多出一筆劣墨的開銷。還有錢嬤嬤那個(gè)商戶女婿,鋪?zhàn)永锞箖冻隽藣湫碌乃山馘V銀錁子……線頭勾著線頭,卻在要緊處齊齊斷了。
綠怡腳步放得極輕,進(jìn)來時(shí)臉上神情不同往日:“小姐,石府的李嬤嬤來了,在廊下等您。”
蘇清晴將案上紙張攏起,“請進(jìn)來。”
李嬤嬤臉上看不出絲毫昨日風(fēng)波后的痕跡,恭敬如常:“驚擾大小姐清早。是這樣,我們太夫人昨夜沒歇安穩(wěn),今早起來說心口悶,念著非要去云棲寺上柱香,靜靜心才好。太夫人惦記著大小姐近日勞神,想著寺里清靜,青煙繚繞,或許能讓小姐寬心,理清煩緒,特意讓老奴來問問,大小姐今日若得空,可愿陪太夫人去一趟?車馬齊備,午后便回。”她語氣和緩,眼神似無意地在蘇清晴眼下的淡青停留了一瞬。
云棲寺?蘇清晴的心猛地一跳。那是京中頂尖貴人常去的地方。老太君此刻相邀……她面上浮起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太夫人垂愛,清晴本該相陪。只是家父昨日為著門口那事,只給了清晴一日期限……”
“大小姐放心,”李嬤嬤接口極快,笑容依舊圓融,“太夫人出門前已著人去侯爺外書房打過招呼。不過去廟里坐坐,喝盞清茶,日頭偏西前必定送您回來,萬不敢耽誤侯爺交代的正事。太夫人也說了,侯爺素來明理,體恤她一片疼愛晚輩之心。”她話音剛落,蘇昌邑身邊的長隨便到了門口:“大小姐,侯爺已知曉,命小的傳話,太夫人心意難得,請您務(wù)必仔細(xì)身子,早些回府。”
“知道了,回稟父親,我曉得。”蘇清晴頷首。石府的影子,在她心頭又沉了沉。這趟云棲寺之行,山門清凈,人心怕未必清凈。
馬車駛出城門,沿著官道行得又快又穩(wěn)。車廂里鋪著厚實(shí)的錦墊,一絲清雅平和的合香氣味淡淡縈繞。石太夫人靠著引枕,捻著紫檀佛珠,雙目微闔。李嬤嬤在旁低聲說著府中要采買哪些時(shí)新果子之類的家常。蘇清晴坐在下首,眼觀鼻,鼻觀心。手腕內(nèi)側(cè),那株因溯源耗力而萎蔫的幼苗,在這平和的氣息里,葉尖終于不易察覺地動(dòng)了動(dòng)。
山門巍峨,古木參天。巨大的鐘磬聲穿透翠色,蕩開山間的薄霧,心頭的雜念似乎也被震散了幾分。蘇清晴扶著石太夫人下車,隨她步入大雄寶殿。檀香厚重,煙氣裊裊,老太君于佛前上香、默禱,神態(tài)專注。蘇清晴垂首侍立一側(cè),眼角的余光卻如同蛛網(wǎng),無聲地捕捉著殿內(nèi)殿外每一個(gè)擦肩而過的身影——她們的衣料、步態(tài)、隨侍的姿態(tài)、偶爾飄進(jìn)耳朵里的只言片語。沉水香…云棲寺…這里每一絲風(fēng),都可能藏著端倪。
太夫人去方丈精舍拜訪住持。蘇清晴被引到側(cè)殿后一處小院暫時(shí)歇腳。綠怡被知客僧帶去預(yù)備茶水。小院里靜得能聽到松針的沙沙聲。蘇清晴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遠(yuǎn)處藥師琉璃殿的琉璃瓦上,指尖無意識地在袖中描畫著錢嬤嬤那張精明世故的臉——該從哪里入手?
側(cè)前方抄手游廊拐角,走出兩位女客。前頭那位少婦瞧著不過二十出頭,一身雨過天青的素緞,料子卻隱隱泛著極柔和溫潤的光澤,通身不見絲毫金玉,僅鬢邊斜插一支溫潤無瑕的白玉梅花簪。蓮步輕移,裙擺流瀉無聲,氣度天然帶著沉靜貴氣。后面跟著一位管事模樣的嬤嬤,靛青比甲漿洗得挺括。
那嬤嬤在藥師殿側(cè)門旁停下,對正在整理香燭的知客僧說,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勞駕小師傅。我家夫人感念藥師佛慈悲濟(jì)世,特備下兩匣家中供佛用的沉水香,添入寶殿香火。這是家廟特供的料子,清苦純粹,煩請師傅仔細(xì)添入香爐。”她說著,雙手遞上一個(gè)深紫色的檀木小方匣。匣蓋虛掩,一絲極其清苦、涼沁、沉厚如古木的獨(dú)特冷香幽幽地飄散出來,瞬間壓過了周遭的普通檀香。
清苦的冷香…沉水香!特供!云棲寺!這三個(gè)詞如同閃電劈進(jìn)蘇清晴腦海!昨日那耗盡心神的感應(yīng)里,信紙上那淡薄到幾乎抓不住的氣息,那種冰涼、沉斂的底子,與此刻鉆進(jìn)鼻腔的清苦何其相像!遠(yuǎn)比柳姨娘院中那份帶著甜膩討好的水沉純粹、清冷得多!這才是真正頂級的沉水香,而它流轉(zhuǎn)的地方,就有這云棲寺藥師殿的份!
蘇清晴的瞳孔微微一縮。她視線垂落在地面斑駁的青石板上,少婦頭上玉簪的素凈樣式、嬤嬤靛青衣領(lǐng)壓襟上那一點(diǎn)不易察覺的云紋、還有遞出匣子時(shí)嬤嬤左手背上那粒醒目的朱砂痣,已不動(dòng)聲色地刻入心底。能用這等香料特供寺廟的宗室貴眷,京中有幾家?
石太夫人很快便由住持陪同出來。李嬤嬤過來尋蘇清晴時(shí),正看到她站在一株虬勁的老松下,身形微側(cè),目光似乎落在藥師殿上方繚繞的那幾縷淡青色煙氣上。李嬤嬤腳步頓了頓,眼中劃過一絲了然。
精舍禪房清涼安靜,幾縷竹影印在素白窗紗上。小幾上兩盞青瓷杯,茶湯清澈見底。
“大小姐請坐,”李嬤嬤親自斟了茶,“寺里沒什么待客的好茶,嘗嘗這野芽,清心去火是極好的。”
蘇清晴道了聲謝,靜靜坐下,端起茶盞,目光在素凈的青瓷碗沿停留。
李嬤嬤卻不喝茶,只拿了塊素絹帕子,慢悠悠擦拭著碟子邊沿,好似所有心神都沉浸在這無事的靜謐里。過了片刻,她才抬眼望向窗外隱約可見的藥師殿飛檐,閑閑地說起話來:“大小姐覺不覺得,這云棲寺的香火氣,和別處很是不同?或許,是前面供著藥師佛的緣故吧?總混著一股子…清氣的草藥涼味兒。旁的地方燒香,煙氣烘得人頭昏腦漲,可這兒,那股子藥香合在檀煙里,倒真能讓人定下心神。煩的,亂的,那些個(gè)沾在肺腑里的濁氣,似乎都能給它壓下去,散干凈了。”她的視線轉(zhuǎn)回蘇清晴臉上,帶著一點(diǎn)過來人的平靜笑意,像拉家常。
濁氣…散干凈…壓下去!
蘇清晴握著杯子的手微微收緊。凝芳苑里那熏人作嘔的甜膩水沉香氣…那偽證信紙上若有若無的殘留…若它們被這樣蘊(yùn)含著特殊藥力的佛寺冷香包裹、籠罩、侵染…那原本屬于凝芳苑的、屬于柳姨娘的痕跡,會不會被徹底洗掉?被這寶殿中的“潔凈”蓋得干干凈凈?即使有人真能辨出些什么,在這樣“清凈”之地說出來的,還能作數(shù)么?那張信紙?jiān)谒偷酵忸^之前可能去過的地方…一條冰冷而清晰的線,在她心底猛地繃直!
“是真佛,自然假不了。”李嬤嬤摩挲著手腕上那串油亮的楠木珠串,語氣還是那么平緩,每個(gè)字卻像是掂量過重量的石頭,“任憑香燭煙火如何繚繞試探,終究見真章。那假的呢?就算糊上一層足金面子,架子裝得再像樣,到了爐膛真火跟前,”她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禪室角落里那架生著銅亮色澤的空火盆,“內(nèi)里沙石便藏不住了。小姐心明眼亮,哪里能訪得真佛,哪里…須得用點(diǎn)火煉煉沙石,想來心中自有方寸。”
爐膛真火……
這四個(gè)字像是滾燙的炭,猝不及防落進(jìn)蘇清晴心湖,激起翻涌的浪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