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漸漸浸染葉府飛檐。眾人隨葉承軒轉(zhuǎn)入花廳時(shí)，檐角銅鈴在晚風(fēng)中輕響，驚起幾只棲息的雀鳥。沈意歡踩過冰涼的金磚地面，目光掠過墻上懸掛的《寒江獨(dú)釣圖》，忽覺那漁翁的眼神與街邊老者有幾分相似——都是歷經(jīng)滄桑后的沉靜，卻又藏著不易察覺的銳利。

葉承軒示意丫鬟撤去茶盞，換上溫?zé)岬那嗝肪啤ｇ晟木埔涸诹鹆П休p輕晃動(dòng)，云嬋捧著酒杯好奇地打量：“這酒怎么是梅子味的？”葉承軒執(zhí)壺的手頓了頓，笑道：“江南濕氣重，飲些青梅酒可驅(qū)寒。”他說話時(shí)，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季衡放在膝頭的手，那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方才路過街市，見漕運(yùn)碼頭甚是繁忙。”葉承軒狀似隨意地轉(zhuǎn)動(dòng)著酒杯，“聽說今年運(yùn)河水位偏低，漕船時(shí)常擱淺，圣上為此愁眉不展呢。”他抬眼望向季衡，燭火在他眼中跳躍，映出探究的神色。

顧聞溪輕輕攪動(dòng)杯中的青梅酒，低聲道：“漕運(yùn)關(guān)乎國(guó)本，若真有阻滯，怕是要影響江南米價(jià)。”她話音剛落，魏敘白便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發(fā)出“砰”的聲響：“五皇子不是管著戶部嗎？這事該他操心！”

葉承軒嘴角的笑意淡了些，目光卻始終鎖在季衡臉上：“魏兄所言極是，只是漕運(yùn)牽扯甚廣，聽說京中有人提議疏浚河道，可這銀子……”他故意拖長(zhǎng)語調(diào)，“圣上若真要派欽差來江南，不知哪位王爺能擔(dān)此重任？”

季衡端起酒杯的動(dòng)作微不可察地一頓，酒液在杯中晃出細(xì)小的漣漪。他垂眸飲了一口，聲音平靜無波：“疏浚河道需耗費(fèi)巨萬，當(dāng)從長(zhǎng)計(jì)議。至于欽差人選，圣上自有考量。”他說話時(shí)，手指無意識(shí)地摩挲著杯沿，那是沈意歡從未見過的緊張姿態(tài)。

沈意歡悄悄攥緊袖中的帕子，余光瞥見葉承軒放在桌下的手正捻著一枚玉扣——那是江南世家傳遞消息的暗記。她忽然想起臨行前母親的叮囑：“江南水太深，遇見打啞謎的人，千萬別接話。”

“說起來，在下曾在京郊狩獵時(shí)見過昭平王一面。”葉承軒忽然轉(zhuǎn)換話題，目光如鷹隼般銳利，“那位王爺真是天人之姿，騎射更是冠絕宗室。只可惜……”他故意嘆了口氣。

季衡端著酒杯的手猛地一僵，杯中的青梅酒濺出幾滴，落在月白長(zhǎng)衫上暈開深色痕跡。他迅速用袖口掩住，語氣依舊淡然：“葉公子說笑了，在下不過是一介布衣，如何知曉宗室秘事。”但他垂落的眼睫卻在微微顫動(dòng)，如同受驚的蝶翼。

顧聞溪敏銳地察覺到氣氛驟然緊張，連忙舉起酒杯：“說這些朝堂之事做什么，還是喝酒吧。”她仰頭飲盡杯中酒，卻嗆得咳嗽起來。魏敘白立刻遞過茶水，粗糲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兩人皆是一怔。

葉承軒望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他放下酒杯，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庭院中搖曳的竹影：“世人都道江南好，卻不知這溫柔鄉(xiāng)里，也藏著刀光劍影。”他轉(zhuǎn)過身時(shí)，手中多了一枚雕刻著雙魚紋樣的玉佩，“就像這玉佩，看似溫潤(rùn)，實(shí)則……”

“葉公子有話不妨直說。”季衡忽然開口，聲音冷冽如冰。他抬眸望向葉承軒，眼中再無半分掩飾，“你我都清楚，五皇子的人已在江南布下天羅地網(wǎng)。”

葉承軒手中的玉佩“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他卻毫不在意，反而笑了起來：“昭平王果然名不虛傳，這份膽識(shí)，倒是讓在下刮目相看。”他彎腰拾起玉佩，用袖口擦拭著上面的灰塵，“只是不知王爺此次微服南下，是為查漕運(yùn)，還是為……”

“夠了！”沈意歡猛地站起身，裙擺掃過桌角，琉璃杯盞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她望著葉承軒手中的雙魚玉佩，忽然想起父親書房里的密信——那上面說，雙魚紋是五皇子黨羽的標(biāo)記。

就在這時(shí)，窗外突然傳來“啪”的一聲輕響，像是石子落在青石板上。葉承軒臉色驟變，快步走到窗邊，掀起竹簾一角向外望去。月光下，只見一只黑貓正蹲在假山上，綠瑩瑩的眼睛死死盯著花廳。

“看來隔墻不僅有耳，還有眼睛呢。”季衡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葉公子若是方便，不如借一步說話。”他說話時(shí)，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葉承軒腰間的羊脂玉——那上面的刻痕，竟與他隨身佩戴的令牌紋路相同。

葉承軒沉默片刻，忽然笑道：“王爺肯信任在下，倒是讓在下受寵若驚。”他側(cè)身引路，玄色錦袍在燭火下泛著幽光，“只是丑話說在前頭，葉某雖是江南士族，卻也有自己的底線。”

沈意歡望著兩人并肩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這葉府的夜色，比江南的雨還要冰冷。她低頭看向手中的綢緞包裹，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季衡的體溫，可此刻，卻像一塊寒冰般硌著她的掌心。

顧聞溪悄悄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別擔(dān)心，季衡他……”她的話沒說完，就被魏敘白打斷：“意歡，我們得提防著點(diǎn)，這葉承軒絕非善類。”他說話時(shí)，手始終按在刀柄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庭院中，老桂樹的影子被月光拉長(zhǎng)，如同無數(shù)只伸出的手，想要抓住這江南夜色里的秘密。沈意歡望著季衡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他曾說過：“江南的水越美，底下的暗流就越急。”而此刻，他們似乎已經(jīng)踏入了漩渦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