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燭臺上的紅燭爆開一朵燈花，將滿廳光影都震得微微搖晃。葉府宴會廳內，絲竹聲正婉轉如溪，八名舞姬踩著金線繡鞋，在撒滿金箔的青磚上旋出層層廣袖，宛如一朵朵盛開的牡丹。沈意歡攥著鮫綃帕子，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流蘇，目光卻始終追隨著主位上相對而坐的葉承軒與季衡——前者舉著犀角杯輕抿梅子酒，后者則垂眸凝視杯中沉浮的青梅，兩人姿態閑適，氣氛卻緊繃得似能擰出冰碴。

云嬋看得入神，不自覺地湊到沈意歡耳邊：“小姐，這舞比咱們府里的好看多啦！“話音未落，樂聲突然戛然而止。葉承軒抬手輕叩紫檀桌案，樂師們慌忙停下手中的箜篌琵琶，舞姬們也紛紛斂衽行禮，魚貫退入屏風之后。霎時間，宴會廳里只剩下燭芯燃燒的噼啪聲。

“諸位盡興了么？“葉承軒起身時，玄色錦袍掃過案上堆積的果核殘羹，帶起一縷若有若無的龍涎香。他緩步走到廳中立柱旁，伸手摘下懸掛的青銅編鐘，指尖撫過鐘體上斑駁的饕餮紋，“只是有些事，在這歌舞升平里說，倒顯得煞風景了。“

顧聞溪手中的酒杯輕輕一顫，酒水在杯壁上留下蜿蜒的水痕。魏敘白立刻擋在她身前，刀柄已經出鞘三寸，寒光映得廳中眾人臉色發白。沈意歡下意識地要往季衡身邊靠，卻見他依舊端坐如松，蒼白的指節卻將杯盞捏得微微發顫。

葉承軒突然輕笑出聲，笑聲在空曠的宴會廳里回蕩：“魏公子不必如此緊張。“他拍了兩下手，兩名小廝抬著檀木匣快步而入。匣子打開的瞬間，一股陳舊的霉味混著墨香撲面而來——里面躺著一卷泛黃的絹布，邊角處還綴著磨損的金線。

“這是葉某家中祖傳的《皇室宗譜》。“葉承軒用銀鑷子小心翼翼地展開卷軸，燭火在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上跳躍，“前日與閣下談及漕運，再對照這玉佩紋樣...“他的鑷子突然停在某行字跡上，“昭平王季衡，皇帝胞弟，擅書畫，通兵法，腰間常佩...“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利劍般刺向季衡，“暗紋饕餮玉！“

宴會廳里一片死寂。沈意歡感覺自己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她看見季衡緩緩放下酒杯，動作優雅得仿佛還在品鑒美酒，可他垂落的眼睫卻在劇烈顫抖。云嬋嚇得捂住嘴，顧聞溪下意識地抓住魏敘白的衣袖，而魏敘白的刀刃已經完全出鞘，寒光映得葉承軒的臉忽明忽暗。

“葉公子好眼力。“季衡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他抬手解開衣襟，一枚羊脂玉墜子滑落在掌心，暗紋在燭光下流轉，與宗譜上的記載分毫不差，“不錯，我便是昭平王。此番微服南下，正是為了...“

“為了查五皇子私吞漕銀、結黨營私？“葉承軒突然打斷他的話，嘴角勾起一抹莫測的笑意。他伸手按住宗譜，指尖在“昭平王“三個字上反復摩挲，“王爺可知，這葉府三日前剛接待過五皇子的密使？“

沈意歡感覺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她想起白天在書房，葉承軒腰間那枚雙魚紋玉佩——父親密信里說過，這是五皇子黨羽的標記。可此刻，葉承軒卻將宗譜推到季衡面前，絹布上“昭平王“三個字被燭火照得鮮紅，宛如血跡。

“葉某雖為江南士族，卻非趨炎附勢之徒。“葉承軒突然跪地，額角觸地，“五皇子以葉府私鑄銅錢之事相要挾，強令在下助他掌控漕運。王爺若信得過我，葉某愿將密信、賬冊盡數呈上！“他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家丁渾身是血地撞開廳門：“公子！五皇子的人...包圍府宅了！“

季衡猛地起身，袖中短刃出鞘：“葉公子，可還有密道？“葉承軒迅速卷起宗譜塞進他懷中：“后花園假山后！只是王爺此去...“他突然扯下腰間雙魚玉佩，狠狠摔在地上，青玉碎片濺得滿地都是，“江南水太深，五皇子的眼線無處不在。“

沈意歡感覺有人猛地拽住她的手腕——是季衡。他掌心滾燙，聲音卻冷得像冰：“跟緊我！“一行人穿過掛滿藤蔓的回廊時，她聽見身后傳來刀劍相擊的錚鳴，還有云嬋壓抑的啜泣聲。月光下，假山后的密道口像一只張開的巨獸之口，而葉承軒正站在洞口，手中長劍泛著幽藍的光，那是淬了毒的痕跡。

“王爺快走！“葉承軒揮劍斬斷追來的黑衣人，“葉某會拖住他們！“他說話時，后心已經中了一箭，卻仍笑著將季衡推進密道：“記得...替我毀了那本宗譜...“密道石門關閉的瞬間，沈意歡看見葉承軒被黑衣人淹沒，他手中的劍卻始終指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

密道里潮濕陰暗，霉味熏得人喘不過氣。季衡舉著火折子走在最前面，火光照亮他緊繃的下頜。沈意歡突然抓住他的衣袖：“葉公子他...“話未說完，季衡已經將她護在身后：“他若真心相助，自會有脫身之法。“可沈意歡分明看見，他握著火折子的手在微微發抖，映在石壁上的影子，像一只困獸在張牙舞爪。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現一絲光亮。季衡熄滅火折子，低聲道：“小心埋伏。“眾人屏息凝神地鉆出密道，卻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荷塘中央的小船上。月光灑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遠處的葉府方向，火光沖天而起，將半邊夜空都染成了血色。

云嬋突然指著船篷角落：“那是什么？“眾人望去，只見那里放著一個油紙包，還冒著熱氣。沈意歡顫抖著打開——是兩串糖畫，一只鳳凰，一只仙鶴，糖絲在月光下折射出瑰麗的光，卻甜得發苦。